咖啡馆的窗敞开着,暮色如粘稠的墨汁,沉沉地灌入这方小小的天地。
西风卷着尘土与远方市井模糊的喧嚣,掠过桌面,吹得杯里早已凉透的咖啡表面,皱起一层细小的涟漪。
贝叶坐在桌边,纹丝不动,像一块被遗忘在角落、蒙了尘的古老石碑。他那身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本色的旧衣,仿佛已与身下那张吱嘎作响的木椅长在了一起。
时间在他身上凝固,唯有那对眼睛,沉静幽深如古井寒潭,偶尔映出窗外天光最后一点挣扎的余烬,旋即又归于永恒的深邃。
他是一柄没有出鞘的剑。剑鞘无形,裹着血肉之躯,却敛尽了世间所有的锋芒。
那是一种极致内敛的等待,沉重而无声,压得整个咖啡馆的空气都滞涩起来,连穿梭的伙计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绕开这片无形的禁区。
两个时辰的光阴,就在这凝固的寂静中,被西风一丝丝抽走,无声无息地消逝于窗外渐浓的暮色里。
他手心曾微微渗出薄汗,转瞬又被干冷的风舔舐干净,唯有一股无形的、锐利的气息,在他周身盘桓不去,越来越沉凝。
他知道她会来。当最后一缕昏黄的日光彻底沉入地平线,天幕被一种奇异的蓝紫色浸透,一轮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圆月,毫无预兆地悬在了城市参差的剪影之上。
就在那轮孤月悬至窗棂顶端的一刻,她来了。
没有脚步声,没有衣袂带风的声响。仿佛是从那片幽深的蓝紫暮色中直接凝结而出的人形。
刀客紫珧,人如其名,带着一种玉石般的冷硬光泽。
她站在门口,月光勾勒出她挺拔却略显单薄的身影。身上是深青色的劲装,风尘仆仆,却一丝不乱。
最刺眼的是她手中那柄刀——没有鞘。刀身窄长,线条冷硬流畅,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一种毫无生命质感的、令人心悸的苍白,如同她此刻脸上凝固的霜雪之色。
“你迟到了。”贝叶的声音不高,沉沉的,像一块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凝滞的空气里激起微弱的回响。
紫珧的目光像两枚冰冷的钢针,精准地刺向贝叶的脸。
“我知道。”她的声音清冽,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漠然,“我就是要你等。让你等的心烦,等的意乱,等的失去挥剑的信心。”她嘴角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冰冷而锋利,“这本身,也是一种较量。”
贝叶没有反驳,亦无愠色。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稳定地抬起手,握住了桌边倚靠的那柄古旧长剑的剑柄。
剑鞘摩擦发出轻微悠长的“噌”声。剑身出鞘的动作流畅而凝重,宛如从水中捞起一泓寒冽的月光。
剑尖最终平稳地举至眉前高度,剑脊反射着窗外的月华,一道刺目的冷光骤然掠过紫珧手中那柄苍白刀身的脊背,快如流星的尾焰,倏忽即逝。
“我的确在等。”贝叶开口,声音依旧平稳,目光却穿透空气,牢牢锁住紫珧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你在让我等的时候,难道,你自己没有在等吗?”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里带着一种洞悉的穿透力,“至少,我知道我在等什么。而你,却不知道你等的结果,最终会是如何。”
紫珧眼中冰层似乎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随即又被更深的寒意覆盖。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哦?我不知道我等的是什么吗?你竟如此肯定?”那反问像淬了毒的冰针。
“若等待本身亦是较量,”贝叶的剑尖纹丝不动,声音却带着千钧之力,“那么这一场,你已然输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种奇异的寂静笼罩下来。两人之间凝固的空气仿佛有了重量,沉沉地压在彼此肩头。
贝叶抬眼望向窗外,不知何时,那轮苍白的月亮已悄然爬升至中天,清辉泼洒下来,将远近的楼宇、街道、枯树的枝桠都镀上了一层朦胧而神秘的银边。
这被月色漂洗过的夜晚,竟比往昔浓墨般的漆黑,显得更加深邃莫测,仿佛潜藏着无数无法言说的秘密。
他收回目光,恰好捕捉到紫珧眼中一闪而逝的某种东西——不是杀气,更像是一缕被强行压下的、幽微的思绪。一种无声的共鸣在两人心底同时震荡开来,沉重得令人窒息:等待,原来竟是如此残酷的刑罚。
城西荒废的货场,是月光唯一慷慨的领地。巨大的水泥平台空旷而死寂,边缘丛生的野草在夜风中发出窸窣的呜咽。断裂扭曲的钢铁骨架在清辉下投下狰狞的暗影,废弃的油桶锈迹斑斑,散落各处,像一个个沉默的黑色句点。风在这里毫无遮拦地穿行,带着铁锈和尘埃的干冷气味,卷过空旷的水泥地,发出低沉的呼啸。一轮孤月高悬,冷光如水银泻地,将整个货场洗刷得一片惨白,更添肃杀。
两人相隔十步,站定。贝叶的剑垂在身侧,剑尖斜指地面。紫珧的刀,那柄苍白无鞘的利器,随意地提在手中,刀尖却隐隐对准了贝叶的心口。空气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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