涤尘轩内,劫后余生的死寂被青石茶台上蒸腾的水汽悄然打破。天罚雷碑所化的石台表面,焦黑的雷纹如蜈蚣蜿蜒,中心凹陷处蓄着一汪清水。茶心指尖引燃一缕金焰,悬于水上三寸,焰尖舔舐着悬空的紫砂小壶,壶嘴喷出的白汽凝而不散,竟隐隐盘绕成一条挣扎欲飞的雾龙雏形。
“茶烟化龙,圣迹初显。”玄鉴盘坐于蒲团,蒙眼黑布下似有微光流转,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这第二盏真茶,饮之可见心魔妄念,照见未来一隙。是福是祸…”他微微一顿,竹杖无意识地点在青石地砖的裂痕上,“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南宫翎抱臂倚在门框,妖刀“夜哭”斜插腰后。窗外残月被翻涌的雷云吞没,将他半边身子浸在浓稠的阴影里。他目光落在茶心忙碌的背影上,又扫过石台上那袅袅龙形茶烟,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说话。停尸房里桃根锁链的腐臭、仙吏瓷片崩裂的刺响、青萝撕心裂肺的“娘娘”哭嚎…都成了烙在骨髓里的刺,此刻被这诡异的茶烟一蒸,隐隐作痛。
“南宫大哥。”茶心回眸,将一只冰裂纹杯放在茶台上。杯是新的,素白胎体上裂痕如蛛网,透出内里青碧的茶汤,正是用天罚雷碑所化石台之水,辅以她生死道心魂火所烹。“真茶已成,请…试盏。”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这杯茶,是利器,亦是双刃。
南宫翎从阴影中走出,步伐沉凝,靴底踏在青石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他停在茶台前,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几乎将茶心完全笼罩。目光掠过杯身冰裂的纹路,那痕迹,像极了镇妖司刑具上崩裂的符咒。他伸出右手——那只曾握刀弑父、染血封妖、又被仙罚咒蚀出白骨的手——骨节宽大,布满新旧疤痕,掌心一道深褐色的血痂从虎口蜿蜒至腕骨,那是妖刀反噬留下的印记。
指尖触到冰裂纹杯壁的刹那。
嗡——!
杯中原本温顺流淌的青碧茶汤,骤然暴怒翻腾!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活蛇,墨色瞬间侵染了每一滴青翠!浓稠如血的黑浪在杯中癫狂冲撞,杯壁冰裂纹路被撑得吱嘎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碎!
“!” 南宫翎瞳孔骤缩,五指猛地收紧,想将这不祥之物捏碎!然而那黑浪已冲破杯沿束缚!
呼啦!
浓得化不开的黑雾喷涌而出,带着刺鼻的腥锈气,瞬间充斥整个涤尘轩!黑雾如有生命,疯狂凝聚、塑形!周遭的一切——茶台、蒲团、门窗、甚至玄鉴与茶心的身影——都被急速拉远、模糊,视野里只剩下不断凝固的黑暗!
一座囚牢!一座由冰冷玄铁铸就、内壁挂满倒刺、地面流淌着粘稠黑血的庞大囚牢,在南宫翎面前轰然矗立!
牢房中央,一个身影被儿臂粗的寒铁锁链捆缚在刑架上,头颅低垂,散乱灰发遮住面容。但那身熟悉的、绣着狰狞饕餮吞刀纹的玄黑锦袍,那即使濒死也如标枪般挺直的脊背,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南宫翎的瞳孔上!
南宫烈!
“老…狗…” 南宫翎的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每一个音都淬着刻骨的恨毒。身体比意识更快!他右臂筋肉虬结,布满伤痕的大手已如铁钳般,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狠狠扼住了刑架上男人的咽喉!
“嗬…嗬…” 南宫烈被迫抬起头,露出一张与南宫翎七分相似却阴鸷如枭的面孔。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癫狂的、扭曲的快意在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燃烧!他喉咙被扼得咯咯作响,嘴角却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
“逆…子…” 嘶哑的气音从指缝挤出,如同毒蛇吐信。
这轻蔑的挑衅彻底点燃了南宫翎心中那座压抑多年的火山!血脉深处被妖刀咒诅、被父魂纠缠、被“弑亲者”烙印日夜灼烤的滔天恨意,如同熔岩般轰然爆发!
“死——!”
野兽般的咆哮震得铁牢嗡嗡作响!南宫翎手臂肌肉坟起,青筋如蚯蚓在皮下游走!五指爆发出撼山摧岳的恐怖力量,猛地一拧!
咔嚓!
令人牙酸的、混合着骨骼碎裂与筋肉撕裂的恐怖声响,在死寂的牢房中炸开!那颗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硬生生被拧转了整整一百八十度!断裂的颈骨茬刺破皮肤,白森森地暴露在腥臭的空气里!粘稠的、混合着白色脑浆的暗红血液,如同被砸烂的西瓜瓤,狂喷而出!滚烫的血点暴雨般泼洒在冰冷的玄铁墙壁上,溅在南宫翎扭曲的脸颊上,也泼进了他因暴怒而赤红的瞳孔里!
“嗬…嗬嗬…” 南宫烈那被拧断脖子的头颅,竟还在发出断续的、漏风般的怪笑!那双倒转过来的、直勾勾盯着南宫翎的眼睛里,没有痛苦,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狂喜和…得意!
“你…终…成…我!” 头颅的嘴唇开阖,吐出最后的诅咒,带着血肉碎沫。
嗡!
南宫翎脑中一片空白,如遭九天雷霆劈中神魂!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恨意、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被这声诅咒轰得灰飞烟灭!他如泥塑木雕般僵立,扼着父亲脖颈的右手剧烈颤抖,粘稠的血浆顺着手腕往下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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