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南的鸿盈坊正是热闹时分。这鸿盈坊是汴梁城里数一数二的去处,一楼铺面琳琅,南来北往的绸缎茶叶、瓷器香料堆满了货架,伙计们吆喝声此起彼伏,往来客商摩肩接踵,铜钱碰撞的脆响混着香料的馥郁,在暖风中酿出几分俗世烟火的热络;二楼是酒楼,雕梁画栋,飞檐翘角,临窗的位置能望见汴河上往来的漕船,桅杆如林,船帆蔽日,更远处便是宫墙的一角,琉璃瓦在春日暖阳下泛着金红;三楼则是客栈,客房精致,被褥洁净,往来的达官显贵、文人墨客多爱在此落脚。
此刻,二楼临窗的雅间里,正坐着两位身份殊异的人物。
靠窗的一方软榻上,斜倚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公子,身着月白色锦袍,腰间系着玉带,玉带钩是羊脂白玉雕成的龙纹样式,虽不张扬,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贵气。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手中把玩着一只和田玉杯,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楼下的喧嚣,正是奉旨巡抚河北、陕西两路,专司招抚贼寇的康王赵构。
对面的梨花木椅上,坐着个四十上下的汉子,头戴青纱幞头,身穿墨绿色圆领袍,身形魁梧,面容刚毅,颔下留着三缕短须,正是梁山义军的钱粮头领,江湖人称“小旋风”的柴进。柴进本是大周世宗柴荣嫡派子孙,家有太祖皇帝御赐的丹书铁券,世代簪缨,只因仗义疏财,结交天下好汉,后来受了连累,才被逼上梁山落草。今日他奉梁山之命,化名“柯引”,前来汴梁与朝廷商谈招安事宜,这鸿盈坊的雅间,便是双方约好的会面之地。
雅间的门虚掩着,门外守着赵构的贴身护卫,皆是一身便装,目光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往来的食客。雅间内,炭火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暖融融的热气驱散了春寒,桌上摆着一碟碟精致的酒菜:水晶脍、莲花鸭签、糟鹅掌、醉蟹,还有一壶开封府特产的杏花村老酒,酒液清冽,酒香醇厚。
柴进端起酒杯,朝着赵构拱了拱手,声音沉稳:“柯某久闻康王殿下英明神武,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这杯酒,柯某敬殿下。”
赵构抬眸,目光落在柴进脸上,唇角的笑意深了几分,却并未举杯,只是慢条斯理地摩挲着玉杯的杯壁,声音温润,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仪:“柴庄主不必多礼,也不必用化名了。孤既然约你在此相见,自然是知晓你的真实身份的——梁山小旋风,柴大官人,对吧?”
柴进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了镇定。他放下酒杯,坦然一笑:“殿下慧眼如炬,柴某佩服。既已被殿下识破,那柴某也就不再隐瞒。此番前来,确是奉梁山晁天王——哦,晁天王已然仙逝,如今是宋公明哥哥主事——奉宋公明哥哥之命,前来与朝廷商议招安之事。”
赵构听到“晁盖已死”四字,眉峰微挑,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晁盖是梁山的创派元老,性子刚烈,素来对朝廷抱有敌意,如今他死了,主事的宋江却是个素有招安之心的人,这倒是省了不少麻烦。他轻笑一声,终于端起玉杯,浅浅抿了一口酒液,酒香入喉,清冽甘甜,他才缓缓开口:“孤奉旨巡抚河北、陕西两路贼寇,便是要为朝廷招安那些啸聚山林的义士,让他们能为国效力,建功立业。梁山聚义,虽说是啸聚山林,却也多是被逼无奈的好汉,朝廷素来宽宏大量,自然也愿意给你们一条出路。”
柴进闻言,心中一喜,连忙拱手道:“殿下仁厚!我梁山众兄弟,多是不堪奸臣当道,贪官污吏欺压,才落草为寇。宋公明哥哥常说,若能得朝廷招安,他日定要扫清寰宇,荡平奸佞,保境安民,以报国家。”
“哦?”赵构放下玉杯,身子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看向柴进,“保境安民,以报国家?这话听着倒是冠冕堂皇。只是孤听说,梁山好汉在水泊梁山之上,杀官军,劫府库,掳掠过往客商,甚至还曾攻打高唐州、青州等地,这也算是‘保境安民’?”
柴进脸上的笑容一滞,随即正色道:“殿下有所不知!我梁山兄弟,从不伤及无辜百姓。杀的是欺压良善的贪官污吏,劫的是搜刮民脂的府库钱粮,攻打的是助纣为虐的城池!那些官军,多是鱼肉百姓的败类,死不足惜!至于过往客商,我梁山只劫为富不仁的富商大贾,对寻常百姓,却是秋毫无犯!”
“说得好!”赵构抚掌轻笑,只是那笑容里却带着几分冷意,“杀贪官,劫府库,听起来倒是替天行道。可孤问你,这‘替天行道’的大旗,是朝廷赐给你们的吗?这大宋的江山,是太祖皇帝一刀一枪打下来的,律法森严,岂容尔等私自定夺谁是贪官,谁是良善?你们杀官军,攻州府,说到底,便是犯上作乱,是为贼寇!”
柴进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万万没想到,赵构看似温和,说起话来却如此咄咄逼人。他握紧了拳头,沉声道:“殿下此言差矣!若非奸臣当道,蔡京、童贯之流祸国殃民,花石纲害得百姓家破人亡,我等又怎会落草为寇?朝廷若是清明,吏治若是廉洁,谁愿背着‘贼寇’的骂名,亡命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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