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四九城,暑气蒸腾,护城河边的水草长得愈发茂盛。林墨的身影,几乎成了洄水湾一带的常客。只是他来得越来越早,天边刚透出一丝灰白便已下完笼子,收笼也总赶在大院各家炊烟升起之前。
三个星期,十二次下笼也让他现在的存款过百了。每次起获的鱼获,他都会仔细分拣。最大最肥的那几条,总被他单独放进水桶,盖上湿草。然后,他便会提着桶,脚步轻快地拐进南锣鼓巷街道办事处的后门。
第一次送去时,食堂的老张头还有些公事公办的客套,按着轧钢厂李胖子的价码过了秤,二十斤鱼,该六块七毛,林墨却只收了五块三毛。“张师傅,给街道办添麻烦了,这点心意。” 林墨说得诚恳。
老张头推了推老花镜,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点点头:“行,小林同志有心了。”
第二次送去,王桂芬主任“恰好”路过食堂门口,看着那活蹦乱跳的大鱼,脸上笑容真切了几分:“小林来了?这鱼看着真精神!老张,可得给检查组的大师傅们好好拾掇拾掇,别糟蹋了好东西!” 临走前,还特意对林墨颔首笑了笑。
到了第三次、第四次,王桂芬甚至会在林墨送鱼时,隔着办公室窗户朝他招招手,未再特意出来说话。
家里的日子,因着这持续的渔获和轧钢厂的进项,肉眼可见地松快了些。饭桌上的也基本上隔几天见一次荤腥,虽然多数是林墨卖剩下的鱼,二合面馒头里的棒子面也换成了玉米面,终于没有拉嗓子的感觉了。林贤和林巧的小脸,褪去了些许菜色,眼睛更亮了。
林墨的目光,更多落在了弟弟林贤身上。十五岁的少年,身量抽条得快,校服袖口已短了一截,露出手腕。每晚灯下,他伏在那张被林墨加固过的方桌上写作业的身影,透着一股执拗的专注,眉头却常常不自觉地紧锁。
“石头,” 晚饭后,林墨叫住收拾碗筷的林贤,拿过他刚做完的数学作业本翻看。上面红叉不少,尤其集中在几何证明和代数应用题上。林贤有些窘迫地挠挠头:“哥,有些题...绕不过来。”
林墨拉他坐下,指着其中一道卡壳的几何题:“这题,要求三角形面积,你画了这么多辅助线,是不是总觉得差口气?”
林贤点头。
“试试看,别急着连线。” 林墨拿起铅笔,在草稿纸上画了关键的三角形,“先把所有已知条件,角啊,边啊,像这样,清清楚楚列在旁边。然后,别管书上的定理名字,你就想,要求证面积需要哪些条件,怎么转换?把目标拆解开,缺什么,再去找能补上这个缺口的条件。” 这是后世常用的“目标导向”和“条件拆解”法,对陷入题海战术的学生往往有奇效。
林贤盯着纸上的步骤,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好像...清楚点了?”
“还有这个代数应用题,” 林墨又翻开一页,“你设的未知数是对的,方程也列出来了,解方程也没问题,但最后结果跟答案对不上。问题出在哪?”
林贤茫然摇头。
“仔细读题,看单位。” 林墨指着题目中一个不起眼的括号,你算出来的速度是多少?”
“每...每小时十五里?” 林贤的声音低了下去,脸红了。他忽略了单位换算。
“细节决定成败。” 林墨拍拍弟弟的肩膀,“以后做题,第一步,先把所有关键信息和隐含条件圈出来。第二步,再动笔列式。这叫‘磨刀不误砍柴工’。” 他顿了顿,看着弟弟清亮的眼睛,“石头,哥问你,你马上毕业班了,初中毕业你想上高中还是跟刘光齐一样考个中专”
林贤有点迷茫:“以我现在的成绩上高中没问题,上中专又差不少,还没确定报高中还是中专”
“那就先确定考中专,取乎上者得其中,这段时间我整理一些学习方法,你再冲一冲,没问题的。”中专包分配,是无数工人家庭子弟梦寐以求的出路。
少年眼中的光黯了一下:“家里面情况......”
林墨语打断了他的话,“中专毕业就是干部,能进好厂子当技术员、工程师!路更宽!哥现在能弄点鱼,估计很快就能进厂,你只管安心读书!不用想着家里,有哥在。再说了考上中专,学校还有补贴,不算是家里负担”
林贤猛地抬起头,眼圈有些发红,嘴唇动了动,最终只重重地“嗯”了一声,用力攥紧了拳头。哥哥的话,像一颗定心丸,也像一把火,重新点燃了他心底那份因家境而一度压抑的渴望。
后面几天林墨将前世自己用的费曼技巧和错题本的使用方法整理了出来教给了林贤。
七月中旬的一天上午,日头毒辣。林墨照例提着装有几条大草鱼的水桶,熟门熟路地走进街道办后院食堂。刚把桶放下,老张头就擦着手从里面迎了出来,脸上带着不同以往的笑容。
“小林,来啦!” 老张头没急着看鱼,反而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带着点替人高兴的亲热劲儿,“鱼先搁这儿,你快去!王主任正等着你呢,在办公室!好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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