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些？”
李国栋的声音干涩，带着公证处带回来的寒气。
他记得李浩提过几次，抱怨书包总被塞满他不爱吃的甜腻玩意儿。
那时他只当是林晓梅或张淑芬笨拙的“示好”，一种令人不适的过度热情，
他甚至曾半开玩笑地对林晓梅说：
“妈和小雨太客气了，强子大了，不用总塞零食。”
林晓梅当时只是温婉地笑：
“孩子长身体嘛，随手放的，怕他放学饿。”
但此刻，那堆甜腻的包装在灰蒙蒙的客厅里，在遗嘱被篡改的阴影下，
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不怀好意的气息。
任何一丝不协调，都像针一样扎着他高度紧绷的神经。
“可不就是！”
李浩皱着眉，抓起一包草莓味夹心饼干，嫌弃地晃了晃，
“说了八百遍我不爱吃这些齁甜的玩意儿！
说了别往我书包里塞！天天塞！烦死了！跟听不懂人话似的！”
少年的不满直白而尖锐，带着青春期特有的暴躁，狠狠地将那包饼干扔回零食堆里。
包装袋撞在茶几上，发出一声轻响，却像重锤敲在李国栋心上。
遗嘱上那条凭空出现的赠予条款——“本人自愿将XX路XX号老宅（李国栋现住址）的1/4产权，赠与好友张淑芬女士”
——那模仿得惟妙惟肖却冰冷刺骨的笔迹，再次浮现在眼前。
保险柜密码只有他和亡母知道，房本却不翼而飞。
一个可怕的念头攫住了他：
这个家，从里到外，都有人在暗中翻检、布局、窃取！
儿子的书包，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地方，会不会也是某种隐秘通道？
“拿来。”
李国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
他朝茶几上的零食堆抬了抬下巴。
李浩愣了一下：
“啊？爸你要吃啊？”
“检查。”
李国栋言简意赅，人已经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在狭小的客厅里投下压迫的阴影。
他几步走到茶几前，没有理会儿子的困惑，直接伸手，
将那堆小山似的零食一股脑地扫进旁边一个闲置的大号洗衣篮里。塑料篮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
“爸！你干嘛呀？”
李浩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更加烦躁。
李国栋没解释，只是把沉甸甸的洗衣篮提到客厅中央相对空旷的地板上。
他拖过一张矮凳坐下，双腿叉开，像一个即将进行精密作业的匠人。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潜入浑浊的深水，然后，毫不犹豫地将手伸进了那堆五颜六色的甜蜜陷阱里。
他开始了极其细致的“考古”。
每一袋薯片都被他捏遍，感受里面空气的充盈和薯片的碎裂声，寻找任何异常的硬块或夹层。
包装袋的每一道接缝，都被他用指甲仔细地抠过、捻过，检查是否有重新粘合的痕迹。
那些锡纸包装的巧克力棒，被他一根根抽出来，对着灯光看，手指反复摩挲光滑的包装纸。
果冻盒被一个个拧开，粘稠的液体被倒进旁边的垃圾桶，空盒子被捏扁、掰开，检查内壁和底部。
客厅里只剩下塑料包装被揉捏、撕扯、掰开的窸窣声，以及果冻被倒入垃圾桶时黏腻的“啪嗒”声。
李浩站在一旁，看着父亲近乎偏执的举动，脸上的烦躁渐渐被一种混杂着惊愕和隐隐不安的沉默取代。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是默默地看着父亲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在那堆廉价的甜蜜中翻搅、探寻。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
汗水从李国栋的鬓角渗出，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
最初的怀疑在重复的机械动作中，似乎正一点点被消磨。
洗衣篮里的零食小山已经矮下去一大半，除了散落的碎屑和黏糊糊的糖渍，一无所获。
失望和疲惫像冰冷的潮水涌上来，难道真的是自己多疑了？
被遗嘱的事刺激得草木皆兵？
他拿起最后一袋东西，是一包常见的、印着卡通图案的膨化小馒头。
包装袋鼓鼓囊囊，里面是独立的小包装。
他习惯性地捏了捏，小馒头在袋子里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他掂量了一下，准备随手扔回篮子里——
就在手指松开袋口的瞬间，他捏到了包装袋底部靠近锯齿封口处的内壁。
那里，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硬点。
非常小，比一粒米还小，
如果不是他此刻神经高度紧张，手指触感异常敏锐，
如果不是他捏的位置恰好是包装袋内壁比较松弛的地方，
他绝对会忽略过去。
那感觉，像是一粒微小的砂砾，或者……一个被粘在内壁上的东西。
李国栋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撞到嗓子眼。
他屏住呼吸，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袋小馒头拿到眼前，凑近昏暗的灯光，手指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再次触碰那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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