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主卧的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轻轻拉开了。
张淑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棉质家居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成一个温婉的发髻。
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甚至带着点懵懂的神情,眼神似乎有些涣散,没有焦点地落在客厅中央对峙的两人身上。
“晓梅……国栋?”
她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迟缓,还有一丝刚睡醒般的沙哑,
“你们……在吵什么呀?好大声……”
她扶着门框,脚步有些虚浮地挪出来一点,目光茫然地在李国栋和林晓梅脸上扫过,
最后落在他手中那份报告上,看了几秒,似乎努力在辨认那是什么。
“妈!”
林晓梅立刻换上担忧的语气,快步走过去搀扶住她,
“你怎么出来了?是不是吵到你了?没什么事,就是国栋……”
她顿了一下,飞快地瞥了李国栋一眼,
“国栋帮我找东西,翻出了你以前的一份检查单子,有点担心你。”
“检查单子?”
张淑芬皱起眉头,努力回忆的样子,眼神更加迷茫了,
“什么单子?我……我最近没去医院呀……”
她抬起枯瘦的手,揉了揉太阳穴,动作迟缓而笨拙,
“头……头有点晕乎乎的……晓梅,我早上吃的那个小白药片……你放哪儿了?我怎么……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孩童般的无助和困惑。
李国栋的心猛地一沉。
眼前的张淑芬,眼神浑浊,表情茫然,动作迟缓,与平时那个虽然安静但眼神清亮、动作还算利落的老太太判若两人!
尤其是那揉太阳穴的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表演性质的笨拙,与她之前递茶、熨衣时的精准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那份五年前的报告,此刻像一把钥匙,骤然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
——那些“巧合”如潮水般汹涌回现:
亡母神似的侧脸、42度的茶水、丢失又出现的生肖玉坠、袖口的茉莉香、三种不同医院的药盒、泥土里的体检报告碎片、金鱼缸底的白色粉末……
所有的点,在这一刻,被“五年”这个时间维度和眼前这过分“应景”的表演,残酷地串联起来,勾勒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轮廓。
他看着她,看着那双此刻显得无比浑浊的眼睛,里面似乎深不见底,
藏着某种他无法理解、却本能感到极度危险的东西。
那绝不是一个单纯的、记忆力衰退的老人该有的眼神。
“妈,你先进去躺着,我帮你找药,马上就来。”
林晓梅半扶半推地把张淑芬往房间里送,语气是安抚的,但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张淑芬顺从地转过身,嘴里还在含混不清地嘟囔着:
“药……小白药片……头好晕……国栋,你别跟晓梅吵……”
房门在林晓梅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里面的声音。
客厅里只剩下李国栋一人。
日光灯管发出低微的“嗡嗡”声,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依旧站在原地,像一截被雷劈中的枯木。
手中那份2018年的诊断报告,纸页冰凉,却重逾千斤。
林晓梅刚才那番急切的辩解,此刻在他听来,字字句句都充满了欲盖弥彰的漏洞。
.“时好时坏”?
“怕拖累”?
“怕我有压力”?
多么完美的借口!
完美得就像……就像张淑芬此刻的“症状”一样!
五年的时光,在他脑中飞速倒带。
那些所谓的“关怀”、“体贴”、“需要照顾”,每一个细节都被这张报告赋予了截然不同的、阴森的含义。
那些弥漫在空气里的茉莉香,此刻不再是温暖的慰藉,而是某种精心调配的、麻痹他神经的毒雾。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胃里翻江倒海。
这栋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每一寸空气都变得陌生而充满恶意,
墙壁仿佛在无声地挤压过来,要将他彻底吞噬。
夜幕,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淹没了城市。
窗外的万家灯火透进来微弱的光,在客厅地板上投下模糊摇曳的窗格影子,如同鬼魅的舞蹈。
李国栋没有开灯,他就这样枯坐在冰冷的沙发上,黑暗中,只有烟头明灭的火光,
映亮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眼中深不见底的寒意与恐惧。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沉重得如同铅块。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已是深夜。
一片死寂中,一丝极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声响,
如同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他的耳膜。
“咔哒……”
是门锁被轻轻拧动的声音。
来自……主卧!
李国栋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动静。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寂静后,一阵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贴着门板内侧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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