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梅伸出的手顿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随即缓缓放下，但那双眼睛却像探照灯一样锁定了李国栋：
“行，那麻烦你了。”
她的声音依旧温和，但李国栋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和审视。
张淑芬的目光则一直幽幽地、毫无波澜地停留在李国栋身上，
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却让李国栋感觉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地、慢慢地，
将手里一个印着私立医院标志的白色药盒，
塞进了床头柜抽屉的最深处，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那轻响，在李国栋紧绷的神经上，如同重锤。
“我…我走了。”
李国栋几乎是落荒而逃，
攥着那本滚烫的作文本，脚步虚浮地冲进书房，
“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冷汗浸湿了他的衬衫，黏腻地贴在背上。
书房里拉着厚重的窗帘，光线昏暗。
他将公文包随手扔在地上，
像捧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小心翼翼地将那本深蓝色的作文本放在书桌中央。
封面上“陈小雨”三个字，
此刻在他眼中显得无比刺眼，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诅咒。
他没有勇气再翻开去看那些猩红的字迹，
仅仅是回想，那扭曲的“骗子”、“魔鬼”、“恶心”就如同魔音灌耳，在他脑子里疯狂回荡。
他颓然地跌坐在书桌前的椅子里，双手深深插进头发，用力揪扯着。
头痛欲裂。
裱在客厅墙上的那篇《温暖新家》，此刻成了最大的讽刺。
陈小雨，这个沉默寡言的继女，她到底知道多少？
她目睹了什么？
她又在承受着什么？
那些红色的字，是她的求救信号吗？
还是她精神崩溃的征兆？
那个看似温婉体贴的张淑芬，那个精于算计的林晓梅…
这个家，到底是个什么可怕的泥潭？
而他，
竟然还天真地以为找到了温暖的港湾！
他该怎么办？
拿着这本子去质问陈小雨？
她会承认吗？
她会不会反咬一口？
林晓梅和张淑芬会是什么反应？
她们会不会有更激烈、更可怕的手段？
他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恐惧、愤怒、疑惑、还有一丝对陈小雨处境的莫名揪心，
交织在一起，撕扯着他。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书房门外，隐约传来林晓梅收拾完毕、走向主卧的脚步声，
以及她刻意放柔了声音对张淑芬说话的声音：
“妈，该吃药了，水给您放这儿了。”
然后是张淑芬含糊不清的应和声。
这日常的、温馨的一幕幕声音，此刻在李国栋听来，
都蒙上了一层诡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色彩。
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像是精心排练的戏剧台词。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迟疑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细微声响
——这书房的门锁，只有他和陈小雨有钥匙
（林晓梅曾说小雨有时需要安静环境写作业）。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陈小雨瘦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头发有些凌乱地扎在脑后，
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书桌上那本摊开的、露出猩红内页的作文本上，
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随即，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李国栋。
那眼神，不再是平日里的安静、顺从，或是偶尔流露的疏离。
那里面充满了惊恐、戒备，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小兽般的凶狠。
她死死地盯着李国栋，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双手紧紧攥着书包带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没有说话，但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仿佛随时准备转身逃跑或者扑上来撕咬。
空气仿佛凝固了。
昏暗的书房里，一大一小两个人隔着书桌和那本摊开的、写满罪恶和控诉的作文本，
无声地对峙着。
沉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李国栋看着陈小雨那双充满敌意和恐惧的眼睛，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他想质问，
想咆哮，
想抓住她的肩膀摇晃，让她说出那些红字背后所有的真相！
但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该说什么？
质问这个看似是受害者、却又写下如此恶毒诅咒的孩子？
她的恐惧是真实的吗？
她的凶狠，又是因为什么？
最终，他干涩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嘶哑得连自己都陌生，
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的情绪
——是愤怒？是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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