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育良的专车尾灯消失在院门外的拐角,仿佛带走了最后一丝傍晚的暖意。祁同伟站在门口,秋夜的凉风拂过,让他因刚才那场耗费心神的谈话而有些发热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脸上恭敬的笑容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冷静交织的神色。
梁璐站在他身侧半步的位置,没有立刻转身回屋。她看着祁同伟的侧脸,灯光在他轮廓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让她觉得这个男人此刻格外陌生,也格外……危险。那种在父亲面前和在老师面前展现出的、收放自如的洞察力,绝非她所熟悉的那个要么隐忍阴鸷、要么狂妄急躁的祁同伟。
“进去吧,风凉了。”祁同伟没有看她,声音有些沙哑,转身走进了屋内。
书房里,之前为迎接高育良而刻意营造的宁静儒雅氛围尚未完全散去,空气里还残留着顶级普洱的醇香和一丝淡淡的雪茄味(高育良偶尔会抽上一支)。祁同伟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书桌上的台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书桌一角,仿佛将刚才师生二人暗藏机锋的对话也凝固在了这片小小的空间里。
梁璐跟了进来,轻轻带上门。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开始收拾茶具,而是走到书桌对面,看着重新坐回椅子里、闭目揉着太阳穴的祁同伟,忍不住问道:“高老师他……是什么意思?”
祁同伟没有立刻睁眼,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像是在整理思绪。过了十几秒,他才缓缓放下手,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什么意思?他来验收成果,顺便……布下一颗棋子。”
“棋子?”梁璐蹙眉。
“侯亮平。”祁同伟吐出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我们的侯局长,要来了。老师这是提前来打招呼,希望我们这对师兄弟,能‘和睦相处’,别坏了他的大局。”
梁璐立刻想到了高育良离去前提及侯亮平时的神态,那种看似随意的叮嘱背后,确实蕴含着深意。“你刚才……好像不太看好侯亮平来汉东?”她回忆着祁同伟那些“太讲原则”、“好心办坏事”的评价。
“不是不看好,是陈述事实。”祁同伟转回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梁璐,“侯亮平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他是一把锋利的刀,但也是一把双刃剑,而且,是一把很可能不听老师指挥的刀。他眼里只有规则和正义,没有汉东这潭浑水里的弯弯绕。老师想用他来整顿吏治,但又怕他冲得太猛,把他自己也牵扯进去。”
他身体前倾,手肘撑在书桌上,台灯的光从他下颌向上打光,让他的面部轮廓显得有些冷硬:“所以,我需要提前给老师提个醒。不需要说侯亮平的坏话,只需要客观地、甚至是‘担忧’地点出他性格中可能带来的风险。让老师心里先有个疙瘩,有个预防。这样,以后一旦侯亮平真的查到了什么敏感地带,或者行事风格与汉东的‘潜规则’产生剧烈冲突,老师第一个想到的,不会是我祁同伟在捣鬼,而是会下意识地认为——看,果然被同伟说中了,亮平这孩子,还是太莽撞了。”
梁璐听得心中微寒。这是一种极高明的离间,不着痕迹,却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影响决策者的判断。它利用的是高育良自身对局势的控制欲和对潜在风险的规避心理。祁同伟甚至不需要亲自去对付侯亮平,他只需要在高育良心中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然后静待这颗种子在适当的时机,由侯亮平自己的行动来浇灌、生长。
“你觉得……高老师听进去了吗?”梁璐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些。
“你说呢?”祁同伟重新靠回椅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老师最后那句‘你的担心,不无道理’,就是最好的证明。他没有反驳,没有为侯亮平辩解,而是默认了这种风险的存在。这颗种子,已经种下了。”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而且,我说的并非全是虚言。侯亮平的到来,对汉东现有的格局,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冲击。赵家会紧张,李达康恐怕也不会舒服。这潭水,只会更浑。对我们而言,是危机,也是机会。水浑了,才好摸鱼。”
“那你打算怎么做?”梁璐发现,自己已经开始不自觉地向祁同伟征询意见,依赖他的判断。这种变化,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第一步,静观其变。”祁同伟的思路清晰起来,“侯亮平初来乍到,必然要先熟悉情况,树立权威。他的突破口,很可能就是……欧阳菁,或者大风厂。这两条线,都指向李达康。我们暂时按兵不动,让他们先去斗。”
“那我们……”
“我们继续做我们该做的事。”祁同伟打断她,语气坚定,“你那边,京城的风声不能断。我这边,公安厅内部的整顿,还有那份方案,要加速。尤其是对赵家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程度那边收集证据要更隐秘,更扎实。我们要在风暴真正来临前,手里握有足够的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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