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晋永嘉元年的暮春,洛阳城的晨光来得格外柔缓。铜驼街两侧的槐树刚抽出新绿,细碎的花瓣落在青石板路上,被早起的车马碾出淡淡的香。街角的胡饼铺子前,羯族商贩阿古拉正熟练地翻动着铁板上的饼坯,胡麻油遇热的滋滋声里,混着他用生硬汉话吆喝的 “热饼嘞 —— 夹肉的热饼!”。不远处,西域来的珠宝商摊开猩红绒布,玛瑙、翡翠在晨光下闪着温润的光,引得路过的仕女们驻足围观。
吏部尚书崔岳的府邸就坐落在铜驼街东段,朱漆大门上挂着两盏鎏金铜灯,门楣上 “吏部尚书府” 的匾额虽有些斑驳,却仍透着世家大族的威严。府邸内院的书房外,十六岁的崔锦娘正临窗而坐,案上摊着祖父遗留的《汉官仪》,泛黄的纸页上,祖父当年批注的小字还清晰可见。她右手握着一支紫毫笔,左手轻轻按着纸页,笔尖悬在半空,却迟迟未落下 —— 昨夜父亲与廷尉大人在书房议事时,她无意间听到 “并州流民数十万,军粮仅够三月”,那话语里的焦虑,像一块石头压在她心头。
“姐姐!你快看我扎的纸鸢!” 一阵清脆的童声打破了庭院的宁静。六岁的崔明远举着一只绘着朱雀的风筝,从月亮门里跑出来,小脸上沾着几点未干的浆糊,绢布做的朱雀翅膀在风里轻轻晃动。他跑到锦娘身边,踮起脚尖把风筝举到姐姐眼前:“先生说,朱雀是神鸟,能护佑家宅平安。我把它画得这么好看,咱们家一定能平平安安的。”
锦娘放下笔,伸手帮弟弟擦去脸上的浆糊,指尖触到他温热的脸颊,心中的焦虑稍稍散去些。“明远的手艺越发好了,” 她笑着拿起风筝仔细端详,“只是这朱雀的尾羽若再添三寸,飞得会更稳。你看,去年咱们在伊水畔放风筝,尾羽长的风筝,能一直飞到云边呢。” 明远立刻眼睛一亮,转身跑回自己的小书房,不一会儿便拿着彩笔和绢布跑回来,趴在锦娘身边的小案上,认真地修改起风筝尾羽。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姐弟俩身上,案上的青瓷笔洗里,新磨的墨汁泛着淡淡的松烟香,混合着庭院里海棠花的香气,勾勒出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锦娘看着弟弟认真的侧脸,想起去年春日,父亲带着他们去伊水畔放风筝的场景 —— 那时父亲还没有这么多愁绪,会笑着把明远举到肩头,让他亲手把风筝放上天空;母亲则坐在野餐的毡毯上,剥着新鲜的莲子,时不时叮嘱他们慢点跑。可如今,父亲连日待在书房,鬓角的白发似乎都多了些,母亲也常常在夜里独自垂泪。
“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 侍女绿萼慌乱的脚步声突然从院外传来,打断了锦娘的思绪。绿萼跑得满脸通红,手中的急报竹简没抓稳,“哗啦” 一声掉在地上,竹片散了一地,滚到明远脚边。明远吓得手一抖,彩笔在绢布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墨痕,他下意识地缩回手,朱雀风筝从膝头滑落,尾羽被踩出一道深深的折痕。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锦娘连忙扶起绿萼,目光落在散落的竹简上,心头突然一紧。绿萼喘着粗气,声音带着哭腔:“小姐,北地传来急报,匈奴左贤王刘渊…… 刘渊在左国城称帝了!国号还叫‘汉’!”
“称帝?” 锦娘握着竹简的手指猛地收紧,竹片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她虽深居内院,却也从史书里读过匈奴与中原的纠葛 —— 自汉武帝北击匈奴,到光武年间匈奴分裂,胡汉之间的战火从未真正停歇。如今刘渊称帝,无疑是点燃了乱世的导火索。
“姐姐,称帝是什么意思呀?是不是要打仗了?” 明远捡起被踩坏的风筝,眼圈红红的,小手紧紧抓住锦娘的衣袖,“先生说,打仗会把家打没的,我们会不会像街上那些流民一样,没有房子住,没有饭吃?” 孩子的声音带着天真的恐惧,像一根细针,扎在锦娘心上。
锦娘强压下心中的慌乱,蹲下身帮弟弟抚平风筝上的折痕,声音尽量温柔:“明远别怕,只是北边的部族自立了名号,爹爹是吏部尚书,会和朝中大臣一起想办法的,我们的家不会有事。” 可她指尖的颤抖却骗不了人 —— 昨夜父亲与廷尉大人争执时,还说过 “石勒骁勇,麾下多悍卒,并州恐难守”,石勒这个名字,她曾在父亲的奏疏里见过,是刘渊麾下最得力的将领,传闻他出身羯族,作战极为勇猛。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 “吱呀” 一声打开,崔岳身着朝服走了出来。他面容憔悴,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显然是一夜未眠。看到院中的情景,他皱了皱眉,对绿萼说:“慌什么?不过是边地异动,怎能在孩子面前失了分寸?” 绿萼连忙低下头:“是,老爷,奴婢知错了。”
“爹爹!” 明远跑过去,抱住崔岳的腿,“他们说要打仗,我们的家会没吗?” 崔岳弯腰抱起儿子,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不会的,爹爹会保护你们,保护咱们的家。” 可他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安慰孩子的话 —— 洛阳城虽有三万禁军,却多是临时招募的流民,缺乏训练,且军粮短缺;而刘渊麾下,除了石勒的羯族骑兵,还有鲜卑、羌等部族的援军,实力远胜西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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