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说,这怕是邪乎事,得找个懂行的来看看。
来的是邻村的陈婆婆,据说年轻时能见着些不干净的东西。她头发全白了,梳得整整齐齐,拄着根拐杖,走路慢悠悠的,眼睛却很亮,像能看透人心。
一进堂屋,她就没看我们,径直走到灵前,对着姥爷的遗像拜了拜,然后拿起香炉里的香灰闻了闻,又看了看地上的火盆。
怨气不轻啊。她咂咂嘴,声音像破锣。
二舅赶紧把表哥拉过来,让她看手上的红印子。陈婆婆捏着表哥的手,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又摸了摸,点点头:是他掐的,没错。
那咋办啊?我妈急了,他知道错了,姥爷咋还不消气?
陈婆婆没说话,走到西厢房门口,往里看了看,又走到院子里,抬头看了看天,最后指着老院墙角的那棵老槐树:他在那呢。
我们都往老槐树下看,树下空荡荡的,只有个石碾子,是姥爷以前用来碾米的。
在哪呢?二舅揉了揉眼睛。
在石碾子上坐着呢,陈婆婆的拐杖往石碾子上一指,穿件蓝布褂子,脸青青的,正瞅着屋里呢。
表哥吓得往我妈身后躲,脸都白了。
陈婆婆说,姥爷不是怪表哥没赶回来,是有心事没了。他走的那天早上,本来想给表哥打电话,让他回来吃顿饺子——表哥最爱吃姥爷包的韭菜鸡蛋馅饺子,可电话没拨出去,人就没了。
他就想让孩子吃口饺子,陈婆婆叹了口气,这心思没了,就成了执念,附在孩子身上了。
那手上的红印子......
是他给孩子留的记号,陈婆婆说,意思是我在这呢,你咋不来看我
我们听得心里发酸。姥爷这辈子没享过啥福,就盼着孩子们能常回家看看,吃口他做的饭。
陈婆婆让二舅找了些黄纸,剪成饺子的样子,又让表哥去和面,说要给姥爷顿饺子,让他了了这心思。
表哥的手还肿着,和面的时候疼得龇牙咧嘴,可他没吭声,一下一下地揉着面,眼泪掉在面盆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陈婆婆在院子里摆了张桌子,上面放着黄纸剪的饺子,还有三炷香,一个酒杯,里面倒了点姥爷平时喝的二锅头。
她拿着拐杖,对着石碾子的方向比划着,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又快又含糊,听不清说的啥。念了大概有半个时辰,她拿起一张黄纸饺子,往火盆里一扔,说:吃吧,孩子给你包的,热乎着呢。
火盆里的火苗地一下窜起来,黄纸饺子在火里打着旋,像真的饺子在锅里煮。
奇怪的是,就在黄纸饺子烧完的时候,表哥突然一声,说手不疼了。
我们赶紧过去看,他手上的肿消了不少,红印子也淡了,虽然还有点疼,但比之前好多了。
这是你爷消气了,陈婆婆笑了笑,他知道你心里有他,就不缠你了。
表哥蹲在地上,抱着头哭了半天,谁劝都没用。我知道,他是在怪自己,怪自己没能早点回来,怪自己连姥爷最后一顿饺子都没吃上。
那天下午,表哥去镇上买了韭菜和鸡蛋,在老院的厨房里,给姥爷包了顿真饺子。他的手还没好利索,包的饺子歪歪扭扭的,有的还露着馅,可他包得很认真,一边包一边说:爷,您尝尝,我包的,就是没您包的好吃......
饺子煮熟了,他盛了一碗,放在灵前,又倒了杯酒,说:爷,您慢慢吃,吃完了就安心走吧,我会常回来看看您的。
供桌上的香烧得很稳,烟笔直地往上飘,没打一点弯。
傍晚的时候,表哥的手彻底消肿了,红印子也不见了,只剩下淡淡的痕迹,像没长好的伤疤。
陈婆婆说,姥爷这是真的走了,了了心思,就没牵挂了。
姥爷下葬那天,天很晴,蓝得像块布。
表哥捧着姥爷的遗像,走在最前面,步子很稳。路过老槐树的时候,他停下来,对着石碾子的方向鞠了三个躬,说:爷,我走了,您好好歇着。
风卷着纸钱,在他脚边打着旋,像在跟他道别。
送葬的队伍很长,都是街坊邻居,他们说姥爷是个好人,这辈子没跟谁红过脸,谁家有困难都乐意帮一把。
埋好姥爷,往回走的时候,表哥突然说:我好像闻到韭菜饺子的味了。
我们都笑了,说他是想姥爷的饺子了。
可表哥却很认真,说真的闻到了,就在老院的方向,香香的,暖暖的,像姥爷每次包饺子时飘出来的味。
回到老院,灵堂已经撤了,八仙桌擦得干干净净,上面摆着些供品,有水果,有点心,还有一碗没吃完的饺子,是表哥昨天给姥爷包的,已经凉透了。
可奇怪的是,那碗饺子旁边,好像有热气在往上冒,淡淡的,像刚出锅的一样。
表哥走过去,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饺子,放在嘴里,慢慢嚼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跟爷包的一个味。他说。
那天晚上,表哥做了个梦,梦见姥爷坐在石碾子上,穿着蓝布褂子,手里端着个碗,正吃饺子呢,看见他就笑,说:好吃,比你包的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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