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合州旧城那寥寥百户的凋零景象不同,重庆府内,仍有数万劫后余生的汉家百姓。
赵昺与李庭芝步入原属于速哥的豪华官邸,案几上摆放着刚刚收缴来的户籍册籍。
赵昺随手翻开,上面登记在册的汉人百姓尚有九万余人。
这个数字看似庞大,然而若与战前重庆府鼎盛时期的人口相比,已然锐减了七至九成。
每一笔划去的名字,都是蜀地汉民昔日誓死守城、抗击蒙元留下的血淋淋的证明。
城墙上,长宁军竖起的宋字旗帜迎风招展,那久违的旗帜让城中百姓,尤其是那些秉持气节、艰难传承家学的耕读世家遗老们,望之无不热泪盈眶,悲喜交加。
长宁军入城后军纪严明,秋毫无犯,以雷霆手段清剿城内残余的元军及死硬分子,并迅速控制了各门要隘及江边码头,严防任何消息走漏。
然而,重庆山城地势崎岖,街巷复杂,冉安麾下兵力毕竟有限,虽经大力清剿,仍难免有漏网之鱼隐匿于暗处,未能一扫而空。
冉安将此困境禀明赵昺后,面带难色地侍立一旁。
赵昺闻言,却并未显露丝毫苦恼,他合上手中的户籍册,语气果断地下令:“冉知军,你即刻前去,与城内那些耕读世家的族老们沟通,告知他们,朕在此地,让他们速来觐见。”
此言一出,坐在下首的李庭芝眼中闪过赞叹之色。
官家此法确是高明!
欲要肃清藏匿于庞大山城中的魑魅魍魉,还有谁能比世代居住于此、熟悉每一条街巷的本地大姓更得力?
借助这些本土乡绅百姓的力量,不仅能将隐匿的“老鼠”尽数揪出,更能借此机会,将大宋的旗帜根基重新扎入这片饱经苦难的土地。
起初,当长宁军士卒叩响那些深宅大院的门环时,门后的世家众人心中不免忐忑。
在这乱世,兵卒上门,多半是为了征粮索饷。
一些人家甚至已经暗叹一声,准备将家中本就不多的存粮献出,以求平安。
然而,当门外军士清晰报出“长宁军”名号,并言明是奉“赵官家”之命,请族中主事人前去觐见时,门内的气氛瞬间为之一变!
那些须发皆白、历经沧桑的遗老们,先是难以置信,随即神情变得无比亢奋激动。
“官家!是官家召见!”
他们强压着颤抖的声音,一边客气地请军士稍候,一边立刻行动起来。
许多人首先做的,竟是步履蹒跚地赶往祠堂,在祖宗牌位前郑重叩拜,泣告此事,势必要第一时间将这惊天喜讯禀告先人。
随后,他们才催促家中晚辈,赶紧找出珍藏多年、或许只在最重要场合才穿的儒生长袍,仔细梳洗整理,务必以最郑重的仪容去见天子。
长宁军士卒们理解这份近乎虔诚的郑重,耐心地在门外等候。
直到这些遗老们准备妥当,才引领着他们,穿行在夜色尚未完全褪去的街巷中,朝着赵昺所在匆匆赶去。
依照户籍名册寻人并非难事,但一家家叩门、等待、引领,耗费了大量时间。
直至后半夜,被寻到的各族遗老及其核心子弟,竟汇聚了不下千人之众,陆陆续续来到速哥那颇为豪华的官邸之前。
官邸虽大,却也难以同时容纳如此多人。冉安早已命人在府门前空旷处搭起一座简易高台,同时令士卒从府内及周边搬出众多椅凳,安置于台下。
这是赵昺特意吩咐的体恤之举,他深知这些老人年事已高,不堪久立。当然他更嘱咐长宁军告知各家,面见自己不兴跪礼。
夜色中,人群陆陆续续、蹒跚而来。
台下,压抑的哭泣声、激动的喃喃自语声此起彼伏。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台上那年轻单薄的身影上,那目光中蕴含了太多复杂的情感。
有难以置信的狂喜,有沉冤得雪般的悲愤,更有如同找到主心骨般的期盼与忠诚。
他们的目光是如此炽热,连这凛冬深夜的寒意,都被驱散了几分。
赵昺立于高台之上,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头和那一双双饱含热泪与期盼的眼睛。
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寒冷的夜气,方才缓缓开口。
“诸位父老,朕……来迟了。”
这一声“来迟”,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击中了所有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哽咽之声。
赵昺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布满风霜的脸庞。
“蜀地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受尽鞑虏荼毒,这数十载,你们受苦了!”
“是朕与朝廷,未能早日克复故土,以致黎民蒙难,忠魂难安。”
“此乃朕之过,朕……心中有愧!”
言及此处,他对着台下众人,竟是微微躬身。
这一举动,更是让台下的遗老们激动不已,许多人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纷纷附和。
“官家!使不得啊!”
“是草民等无能,未能守住基业……”
赵昺直起身,待情绪稍缓,他环视台下,语气变得凝重而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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