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占城港口湿热的空气尚未完全蒸腾起来。
安寓栈那间狭小的厢房里,赵昺已穿戴整齐。
那身靛青色的细棉布直裰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但眼神却比昨日初到时更添了几分专注与神采。
他低声对陈老倌吩咐了几句。
陈老倌点点头,沉默寡言,眼神深处却藏有一丝执行命令的专注。
他佝偻着背,像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宋朝遗民老汉,悄然融入了占城港口附近喧嚣的人流之中。
赵昺则留在屋内,他没有枯坐,而是走到那扇小木窗前,推开半扇,目光沉静地观察着楼下街道的市井百态。
耳朵敏锐地捕捉着各种语言的片段,尤其是那些夹杂着闽粤口音的汉人商贾的交谈。
晌午过后,陈老倌带着一身汗气和市井气息回来了。
他关好房门,走到桌边,拿起粗陶碗灌了几大口凉水,这才抹了把嘴,声音低沉地向赵昺汇报:
“官家…昀哥儿。”他及时改口,还带着一丝生硬,“打听过了。这占城的香料买卖,大宗确实都捏在几个大商行手里。怪的是……”
陈老倌顿了顿,眼中露出一丝奇异:“最大的那几家,掌柜的竟都是汉人!本地人多是些跑腿的、拉纤的(掮客),或是些小园主。”
赵昺闻言,脸上波澜不惊,仿佛早有预料,他前世记忆里那些关于东南亚华商的印象,在此刻得到了印证。
汉商凭借成熟的贸易渠道、精明的头脑和吃苦耐劳的精神,在异域扎根掌控核心产业,这并不稀奇。
“唐人街?”赵昺无意识地低声念出了这三个字,眼神骤然一亮。
一个模糊但极具潜力的想法瞬间在他脑海中成形。
赵昺压下心头的振奋,不动声色地继续追问:“那…三爷,像那些行脚的小商贩,或是初来乍到、本钱微薄的,他们若要采买香料,又该如何?总不能次次都要凑足大宗的数目吧?”
陈老倌回想了一下打探到的信息,答道:“正是如此。大商行嫌量小麻烦,不屑做。这些小买家,多是去寻那些…算是二道贩子吧。这些人从大商行手里整批吃下,再拆零了卖。只是这一转手,价钱就生生贵上了三成不止!那些小商贩,也是苦不堪言,却又别无他法。”
“贵三成……”赵昺重复着,嘴角却微微向上勾起一个极小的弧度,似笑非笑。
他走到桌边,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
“大商行不屑做零散生意…二道贩子坐地起价,加价三成…小买家怨声载道却别无选择…”
赵昺低声呢喃,将陈老倌带回的信息碎片串联起来。
突然,他停下敲击,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陈老倌:“三爷,咱们剩下的那三两银子,吾知道如何做法了!”
陈老倌一愣,疑惑地看着他。
赵昺眼中闪烁着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属于商人的市侩:“咱们这点本钱,去和那些二道贩子争抢零散客人,既无规模,也无优势,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走到窗边,指着楼下不远处一个相对宽敞、汉人商贩聚集较多、自发形成的小小广场区域。
那里有几家汉人开的食肆、杂货铺,人来人往,算是港口附近汉人活动的一个小中心。
“您…看那里。”赵昺抬手指向一处,“汉人商贾多在此歇脚、谈事、交换买卖信息,吾姑且称此处为…汉商汇。”
他转过身,目光炯炯:“咱们要做的,不是去抢那点零散香料的蝇头小利。咱们要做的是…搭个台子!”
“搭台子?”陈老倌更糊涂了。
“对!”赵昺斩钉截铁道:“用咱们这点银子,去租下那片汉商汇边角一小块地,不拘是借哪家铺子屋檐下的一点地方,或是寻个空地摆个简陋摊位。然后,去找那几家最大的汉人香料商行!”
“找他们?”陈老倌眉头紧锁,“咱们这点钱,连他们一袋胡椒都买不起。”
“不买!”赵昺摇头,眼中精光更盛,“咱们去谈…代售!”
他语速加快,条分缕析向陈老倌娓娓道来:
“咱们向他们承诺,每日能卖出多少斤他们指定的几种常见香料——比如胡椒、丁香、豆蔻。量不必大,但要稳定。”
“咱们再以比他们批发给二道贩子略低一点的价格拿货,当场现银结清!卖多卖少,盈亏自负!”
陈老倌听得目瞪口呆。这完全超出了他一个渔民、老卒的认知范畴。
赵昺继续剖析道:“对于大商行来说,他们省去了被二道贩子压价的环节,直接以略低于二道批发的价格快速出货,虽然单笔利润薄,但胜在稳定、快速、零风险!他们无需增加人手,无需操心零碎,等于凭空多了一条稳定消化少量尾货或开辟小额钱财流通的渠道!何乐而不为?”
“而对于咱们。”赵昺走到陈老倌面前,声音不高却充满力量:“咱们拿到了比二道贩子进货价还低的源头货!在这汉商聚集之地,直面那些被二道贩子盘剥的小买家!咱们不贪,只加价一成半,甚至一成!比二道贩子便宜整整一成半到两成!咱们的优势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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