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昺被陈老倌那几乎要将他融化的眼神看得,心头一跳。
那眼神里翻涌的东西太复杂、太炽热了……震惊、敬畏、一种近乎狂热的笃定。
这绝不仅仅是确认了他身份后的惶恐或怜悯。
“阿爷,您?” 赵昺刚想开口询问那枚鳞片和对方骤变的态度意味着什么。
“莫问!” 陈老倌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他枯槁的手甚至下意识地虚按了一下,阻止赵昺起身。
“娃儿…听老倌的,就在这屋里待着!外头…不太平,莫露头!门从里头闩好!”他语速飞快,眼神却异常锐利地扫视了一圈简陋的石屋,再确认一遍此处是否足够隐蔽。
赵昺被陈老倌这突如其来的严厉和紧张弄得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能感觉到,陈老倌此刻的紧张,远比之前面对元兵搜查时更甚,也更…主动。
“老倌去镇上…采买点东西。”陈老倌一边说着,一边迅速走到墙角,从一个破旧的木箱里翻出一个小布包。
里面是几枚磨损严重的铜钱和一小块碎银子,这是他压箱底的家当,看也没看,一股脑揣进怀里。
“你这身衣裳…太扎眼,得换。还有…伤口也得再看看。”陈老倌走到门口,手已经搭在了门闩上,却又停住,回头深深地看了赵昺一眼。
“记住!闩好门!谁来也别开!老倌…很快就回!”他再次强调,每一个字在牙缝里吐出,挤的极重。
不等赵昺再有任何反应,陈老倌猛地拉开一条门缝,瘦削的身影如同一条经验丰富的老鱼,极其敏捷地侧身滑了出去,反手又将门板紧紧合拢。
门外传来他落闩的声音,石屋内一下恢复了死寂。
赵昺独自坐在冰冷的木桌前,目光落在豁口碗底那枚孤零零的暗红鳞片上。
作为一个穿越者,原先他本能地排斥这种神迹、天命的说法,这更像是一种原始信仰下的巧合或心理暗示。
然而,在这个时代,在陈老倌这样一位深信海洋传说的疍民心中。
这枚恰好落在他碗里的鳞片,其分量恐怕比自己怀中那枚印玺更重吧!
沧海化龙庭……赵昺只觉得一股寒意混合着荒谬感从脊椎升起。
前路茫茫,杀机四伏。
他缓缓起身,依言走到门边,将粗糙的木门闩落下,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滑坐到地上,小小的身体蜷缩起来。
他需要活下去。
但活下去的方式,似乎已不完全由他自己掌控了。
那枚小小的鳞片,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和陈老倌之间,激起了无法预料的涟漪。
窗外,海风呜咽,如同低沉的龙吟,在渔村死寂的上空盘旋。
在离着陈家渔村百里外,那座崖山岛屿。
海战后的第三日,海风依旧带着浓重的硝烟与海腥气,却是吹不散空气中弥漫的、若有似无的腐臭与焦糊味。
昔日喧嚣震天的战场,此刻只剩下海浪拍打残骸的呜咽和元兵清理战场的呼喝声。
主导这次灭宋的蒙古都元帅汉人军侯张弘范身着玄甲,披着猩红大氅,伫立在崖山高处一处临时搭起的望台上。
他的目光扫过眼前这片狼藉的海域:
破碎的船板、漂浮的杂物、以及那些被海水泡得发胀、被海鸟啄食的尸体,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
更远处是那片被南宋主帅张世杰一把大火付之一炬的,南朝行在。
如今只剩几根焦黑的巨木骨架,倔强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座巨大的、沉默的墓碑。
一名亲兵疾步登上望台,单膝跪地,声音带着疲惫与敬畏:“禀大帅!各军回报,附近大小渔村、海岛礁石,皆已反复搜寻。凡遇浮尸,无论军民,俱已查验。另,生擒者寥寥,多为老弱伤卒,已按令押送看管。”
“然…确实未见有符合小…符合赵昺形貌特征之孩童存活者,亦无陆秀夫等重臣踪迹。”
张弘范沉默着,脸上并无太多意外。
那日滔天巨浪,万军混战,莫说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便是壮年军士,落入那等绝境,生还之机亦是渺茫。
那位南宋左丞相陆秀夫抱着幼主投海,恐怕早已粉身碎骨,葬身鱼腹了。
这结果,本在意料之中。
他微微颔首,视线落回那片焦黑的废墟。
三百余年赵宋江山,汉人衣冠,尽沉于此。
大都的忽必烈陛下,因为李檀之乱对汉将心存戒备,若是自己没有亲赴上都陈情出战,只怕也没有今日之功。
张弘范出身河北汉人世侯家族,其父张柔为金人将领,被俘后归蒙伐金,后窝阔台大汗御赐蒙古汉军万户,家族权力完全依附于蒙古政权。
作为“贰臣”,他需通过卓越战功证明自身价值,攻灭南宋是其跻身元朝核心权力层的唯一机会,尤其在襄阳之战后,他已成灭宋战略的关键执行者,不容放弃。
“知道了。”张弘范的声音低沉而平静。
“传令下去,各部继续清理战场,收敛我军阵亡将士遗骸,妥善安葬。宋军遗尸…亦寻地集中掩埋,莫令曝尸荒野,有伤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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