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言论,已然超越了简单的商业范畴,涉及到了国家层面的经济战略和资源博弈。李世民眼中精光爆射,他显然被这个极具冲击力的构想所吸引。以琉璃为战略武器,撬动整个国际贸易格局,此子野心之大,眼光之毒,实在骇人!
“其三,开启‘格物革新’之门!”薛斩伸出第三根手指,语气变得深沉而充满使命感,“琉璃之术,绝非终点,而是一个开端!它证明了‘格物’之力,可穷究物理,化腐朽为神奇!薛某正在尝试烧制透明度更高、更坚韧、更宜用于建筑窗牖、器皿乃至军国器械的琉璃。若能成功,便可替代部分昂贵的蚌壳、云母乃至铜铁,大幅降低成本。更进一步,此等钻研精神,若能推而广之,鼓励工匠钻研技艺,改进农具、织机、舟车,乃至探索天文地理,其所能创造之价值,将远超琉璃本身!此乃开启民智,夯实国力之根本大道!若朝廷能重视此道,设立相应机构,奖励发明创造,假以时日,我大唐之物力、财力、国力,必将迎来脱胎换骨之变!”
三重门户,由近及远,由实到虚,由财富到战略,再到根本性的生产力革新,薛斩构建了一个层次分明、环环相扣的宏大战略构想。这已远非一个商贾或诗人的眼界,而是具备了宰辅之才的深远谋略!
李世民久久不语,他端起面前那盏早已微凉的“蒙顶石花”,指尖摩挲着温润的天青瓷盏,目光低垂,仿佛在消化这庞大信息带来的冲击,又似在权衡其中蕴含的无限可能与潜在风险。雅间内,只剩下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良久,他放下茶盏,抬起眼,那目光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深沉。他抛出了第二个,也是更为敏感的问题,直指薛斩的立身之本与朝堂漩涡:
“薛斩,你之才具,朕已窥见一斑。然,你拒魏王招揽,讽清流虚文,持身孤高,如今又欲掌此倾国之利器……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你可曾想过,你将面对何等狂风骤雨?世家门阀,盘根错节,其势滔天,你以一己之力,如何抗衡?你之立身之道,究竟何在?”
这是在问他如何在这凶险的权斗格局中生存,问他与现有庞大利益集团为敌的底气和策略。
薛斩闻言,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绽放出一抹混合着桀骜与冷峭的笑容,那诗会之上睥睨群伦的狂生气质再次展露无遗。
“贵客此问,直指本心。”他朗声道,“薛某行事,但求俯仰无愧于天地,行止合乎于本心!魏王招揽,非薛某志趣所在,阿附权贵,非薛某立身之道!清流空谈,于国无益,于民无利,薛某耻于与之为伍!道既不同,何须强融?若因此便被视为异类,遭受攻讦,薛某……引以为荣!”
他语气一转,变得更加犀利,如同出鞘之剑,寒光凛冽:“至于世家门阀?薛某承认,其千年积淀,于文化传承,于典章制度,确有其功。然,时至今日,其中诸多高门,早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们高踞庙堂,却只知争权夺利,结党营私;他们垄断仕途,堵塞寒门晋升之阶;他们兼并土地,盘剥佃户,视百姓如草芥蝼蚁!口诵仁义道德,行的却是蠹国之实!他们赖以维系的门第骄傲、文化特权以及那看似牢不可破的财富壁垒,早已成了阻碍国家焕发新机、寒门才俊施展抱负的沉重枷锁!”
他猛地向前一步,虽未再靠近,但那逼人的气势却仿佛实质般迫近,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薛某重商,非为铜臭,乃因商道畅通,可活经济血脉,可使物尽其用,可令万民得利!薛某格物,非为奇巧淫技,乃因坚信工匠之力,可创造真实价值,可夯实国家根基,可开辟一条不依赖于门第出身、唯才是举的崭新道路!若他们因薛某触及其根本利益,便视薛某为生死大敌,不惜动用阴私手段,欲除之而后快……”
他眼中寒光一闪,崔琰投毒的阴影掠过心头,语气森然如数九寒风:“那便让他们放马过来!薛某虽出身寒微,一介布衣,亦有一身铮铮铁骨,满腔不屈热血!他们倚仗的,无非是祖辈余荫、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与那看似坚不可摧的财富与文化垄断。而今,薛某便要以这‘格物’之术为矛,以这琉璃之利为盾,堂堂正正,叩击他们的壁垒!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着,他们视若根本的东西,是如何在新的力量面前,逐渐失去光泽,动摇根基!我要用事实告诉这天下,这世间,并非只有他们规定的那一条路可走!寒门子弟,凭才智、凭实干,同样可以顶天立地,同样可以为这天下,开创一番新气象!”
这番言论,已不仅是狂放,更是公然向整个旧有的门阀秩序宣战!其言辞之激烈,立场之鲜明,意图之彻底,足以让任何听闻者心惊肉跳!
李世民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如同古井无波,唯有那微微收缩的瞳孔,暴露了他内心受到的巨大冲击。他需要革新,需要打破世家垄断,需要寒门力量来制衡朝堂,这是他一直暗中推动的事情。但像薛斩这样,如此赤裸、如此激烈、如此系统地提出要以“格物”和“商利”作为武器,从根基上挑战门阀的,他是第一个!此子之胆魄,之决绝,之……危险性,都远超他的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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