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看看嘛。”肖雅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点撒娇的软。她踮着脚凑过来,小脑袋挤在我胳膊和门板之间,肩膀蹭着我的胳膊,软乎乎的。发丝落在我脸颊上,是刚洗过的软发,带着淡淡的椰香洗发水味——不是商场里齁甜的香精味,是像刚劈开的椰壳里飘出来的淡香,混着她头发上的暖意,蹭得脸颊痒。她眨着圆眼睛往缝里瞅,睫毛长而密,眨一下像小扇子似的扫过眼睑,眼里映着晨光的淡影,亮晶晶的。还伸手用指尖扒了扒门板,指甲盖是淡粉色的,边缘修剪得圆润,没涂指甲油,指尖轻轻刮过门缝里的红土,“沙沙”地掉了几颗小土粒在地上,砸在竹楼的泥地上没声响。
“好像没什么呀。”她皱着小眉头,又往缝里瞅了瞅,语气里带着点疑惑,又像在自我安慰,尾音轻轻往上扬,“是不是风吹着廊下的竹席子,让席子边蹭着地响了?上次刮大风,席子就被吹得‘沙沙’响,跟这个有点像呢。”说着,她还侧耳听了听,小脑袋歪了歪,耳尖上的小绒毛在晨光里泛着细亮的光,像只在分辨动静的小兔子。
话刚落,那声音突然像被掐住了喉咙似的变了调——先是一声脆响炸开,不是木头碰木头的闷响,是金属撞在红土上的清亮,像支银簪从发间滑落,簪头的银珠先着地,“叮铃”一声,还带着点反弹的颤音,滚了半圈才停下,可没等那颤音散透,就被更密的丝绸摩擦声盖了过去,像潮水漫过石子。更渗人的是女人的低笑声,不是雷朵女人扛完竹竿后那种粗哑的笑,是刻意掐尖了嗓子,像用细丝线勒着喉咙说话,每个笑尾都带着点颤,不是自然的软颤,是像齿轮卡了壳的硬颤,听着像无数根细针在刮耳朵,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
我攥着腰间的枪,指节瞬间泛出青白,连指缝都绷得发紧,能感觉到黑布下枪身的冰凉硌着掌心,杨杰磨过的扳机护圈此刻像块冰,嵌在虎口。缓缓伸手拉门闩,老竹做的门闩带着毛刺,蹭过指腹时有点痒,可我没心思管——门轴“吱呀”一声,不是轻快的响,是像生了锈的铁轴被硬拽,声音拖得老长,在清晨的寂静里炸开,连远处芒果树的叶子都好像顿了顿。我几乎是把身子贴在门板上往外探,肩膀蹭着门板上的红土粒,硌得发疼,藏在身后的枪口紧贴着腰侧,拇指死死抵着裹枪的黑布,指腹能摸到布纹里嵌的橡胶树脂,确保只要稍有动静,就能立刻扯掉黑布拔枪。目光像扫雷似的掠过大大小小的芒果树影,连最细的枝桠都没放过,生怕阴影里藏着人。
这一眼,让我浑身的血都像被湄公河的冰水浇透了,连呼吸都顿了半拍。
芒果树底下,不知何时齐刷刷站了一排女人。不是雷朵的杂工——杂工穿的都是洗得发白的灰粗布衫,袖口裤脚磨得起毛,沾着橡胶林的树脂腥;也不是附近的村民——村民的衣裳多是靛蓝或土黄,布面上缝着补丁,衣角总沾着红土的湿痕。她们穿的是日本花魁的服饰,红得扎眼:朱红的振袖拖在红土上,不是纯色的艳红,靠近袖口三寸的地方,用金线绣着半只展翅的仙鹤,鹤的羽翼上还缀着极细的银线,晨光扫过,金线闪着碎亮的光,像鹤羽沾了晨露,可红土黏在衣角,把鹤的尾羽染成了暗褐色,不是均匀的脏,是像凝固的血痂,一块深一块浅地糊在金线上,把好好的图案搅得狰狞。
再往上看,黑色的长发梳成高高的岛田髻,发髻盘得紧实,连一丝碎发都没有,上面插满了银簪和珠花——银簪不是细巧的样式,簪身粗得像小拇指,簪尖磨得发亮,在光下泛着冷森森的光,像藏在花里的短刀;珠花是假的绢花,花瓣硬挺得像塑料,粉色的花芯里嵌着黑色的小珠,看着像假眼睛。最让人发怵的是她们的脸:涂着一层厚厚的惨白香粉,不是均匀的白,是在颧骨下方特意打了深灰色的阴影,把脸衬得尖得像锥子,两颊拍着浓艳的胭脂,是那种发暗的玫红色,像刚吸过血的唇,涂得超出了原本的唇线,嘴角还刻意勾出上扬的弧度,可那笑没到眼底——眼窝深陷,瞳仁像蒙了层雾,空洞得像两口没底的深井,只有眼线拉得细长,尾端向上挑了个尖锐的小勾,勾尖沾了点细碎的银粉,风一吹,银粉闪一下,像蛇吐信时的寒光。
她们站成一条直线,间距分毫不差,木屐踩在红土上,“咔嗒咔嗒”的节奏像钟表的齿轮在转,机械得没有一丝起伏。有个女人的振袖被风吹得贴在腿上,她抬手去拂,动作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胳膊抬到一半停了两秒,才缓缓把袖子扯开,指尖僵硬得像没有关节。哪有半分花魁该有的柔媚?倒像庙里供着的纸扎女鬼,被人用线提着,在晨光里晃着僵硬的身子。
“老公!”肖雅的声音裹着晨露的软,从身后钻出来。她没等我应声,就小步跟了出来,半个身子藏在我胳膊后面,像只躲在树荫下的小兔子。小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角,是肖雅亲手缝的浅蓝粗布衫,布料被她拽得起了褶,连针脚处的线头都绷得直了。她探着圆脑袋往前瞅,眼睛瞪得溜圆,像发现了新奇玩意儿的小孩,眼尾还带着刚醒的淡红,睫毛上沾的晨露闪着细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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