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像根淬了凉的细针,“咻”地扎在我心口,连呼吸都猛地顿了半拍,胸口发闷,像被红土堵了似的。我没急着反驳,先往竹楼的方向又瞥了眼——煤油灯的光比刚才亮了些,大概是肖雅把灯芯拨了拨,橘黄色的光从窗缝漏出来,在红土上投出更宽的亮纹。能隐约看见窗户上她的影子,正坐在竹床边,手里拿着个小布片,指尖捏着针,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想来是在给宝宝缝小衣裳的边角。
我伸手按住肖阳的肩膀,指腹刚碰到他的杂工服,就被粗布下硬邦邦的肌肉硌得发疼——那肌肉绷得像晒了三天的橡胶板,硬得能硌出印子,连皮下那处旧伤的硬块都凸得明显。那是去年在勐腊抓毒贩时,他替我挡了一棍留下的,当时棍子砸在肩上,骨头都青了,缝了四针,现在摸起来还能感觉到针脚的凸起,像条小小的硬棱。“肖阳,先冷静。”我的声音比刚才沉了些,带着不容错漏的认真,“草棚周围有老佛爷的保镖巡逻,就是阿坤和阿力,两个人轮班,半个时辰换一次岗,手里都有枪。阿力的枪套是黑色的皮,我刚才绕过来时看见他枪套没拉严,露着一点银亮的枪管,是制式手枪,威力不小。我得等他们走了才能出来,不然被撞见,咱们俩的身份全暴露,不仅收网没戏,肖雅也得受牵连。”
我的拇指轻轻蹭过他旧伤的位置,能感觉到他的肌肉猛地颤了一下,像被什么烫到似的,紧绷的力道松了些。“我没忘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我盯着他的眼睛,语气里带着点被误解的涩,却更多是坚定,“腰后的短刀,胸口的黄铜军徽,还有杨杰定的收网时间,我每天晚上睡前都摸一遍,生怕记混。不然不会冒险跟你在这儿碰头——这里离老佛爷的竹楼只有五十步,他的听力好得吓人,上次在仰光茶馆,有人在十米外说他的烟斗装的烟丝差,都被他听见了,当场就让人把那小子架走了。”
夜风吹过芒果树,叶子“簌簌”响,把我们的声音裹住,远处传来阿力巡逻的脚步声,铁棍敲着竹杆,“笃、笃”的声儿越来越近,我赶紧拉着肖阳往树影更浓的地方缩了缩,连呼吸都放得更轻。
他猛地甩开我的手,力道大得像带着股憋了半天的劲,我整条胳膊都跟着颤了颤,指尖瞬间麻了,连指节都有点发僵——那力道不是寻常的推搡,是带着急和疑的狠劲,像要把心里的混乱全泄在这一甩里。
他往后退时,脚后跟没留意踢到了树下的红土块——那土块有拳头大,是下午杂工们搬青竹时,从竹根下带出来的,原本结着层硬壳,被夜露浸了大半夜,壳软了些,内里还是湿黏的红土。“咚”的一声轻响从脚下炸开,在静得能听见虫鸣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像颗小石子砸进了平静的水潭,连远处芒果叶的“簌簌”声都被盖过了。
肖阳的脸瞬间白了点,赶紧低头往脚下看,瞳孔缩得又小又圆,像被惊飞的麻雀,翅膀还没稳住似的,连呼吸都顿了半秒。他手不自觉地往腰间摸——那里藏着半截锈迹斑斑的铁丝,是昨天他趁杂工午休,从草棚的竹架上拆下来的,边缘被他在石头上磨得尖尖的,闪着点冷光,指尖刚碰到铁丝的尖,又赶紧收了收,怕划破手,只攥着铁丝中间的钝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等了两秒,没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确认没惊动老佛爷的人,他才又往我这边凑,胸口起伏得厉害,粗布衫贴在背上,被呼吸顶得一鼓一鼓的,像刚跑完几里山路,连说话都带着喘,每个字都裹着点粗气:“没忘?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是卧底?黄导——”
“别叫我黄导!”我心一紧,没等他把名字喊全,赶紧探身抬手捂住他的嘴。掌心刚贴上他的嘴唇,就被他齿间的粗糙硌了一下——他昨天跟杂工借了个生芒果,啃得太急,嘴角裂了道小口子,此刻还沾着点淡红的血,蹭在我掌心,有点黏。指腹能清晰摸到他牙齿的形状,右边那颗虎牙比别的牙尖些,像颗没磨圆的小石子,我记得这颗虎牙的来历——小时候他在边境老家追着野狗跑,被狗咬伤了牙龈,后来长出来的牙就格外尖,当时他还哭着跟我说“以后能咬碎坚果了”。
“在这里,我是袈沙,肖雅的男人,准备明天办婚礼的新郎。”我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的,每个字都咬得很重,怕他记不住,“这个名字,你得记死了,哪怕是在梦里,也不能错。”
我松开手时,他的嘴唇被我捂得有点红,像涂了层淡胭脂,连嘴角的小伤口都显得更显眼了。他的呼吸还没稳,温热的气喷在我手背上,带着点生芒果的涩味——那是他下午没漱干净的味道,混着夜里的湿气,有点冲。他胸口还在起伏,粗布衫被扯得发皱,能看见后背脊椎的凸起,像串没打磨过的粗陶珠子,一颗一颗,绷得紧紧的,连肩胛骨都透着股没放松的劲。
他盯着我,眼神里的疑惑像湄公河涨水时的浑波,裹着不甘的急,一圈圈往我这边涌。那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点灼人的劲,像要把我从“袈沙”这层身份里,重新剥回从前的模样。指尖攥着的粗棉布巾被他捏得更皱了,布纹里嵌着的红土粒被挤了出来,落在脚边的湿红土里,瞬间就融成了一点浅褐,几乎看不见痕迹——就像他心里那些没说出口的担忧,明明沉得慌,却只能攥在手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