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队营房的铁皮顶被五月的夜雨敲打得哐当作响,那密集又嘈杂的声音,仿佛是命运的鼓点,催促着我不得不直面自己内心的迷茫。我站在连长办公室门口,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指节叩在那扇早已褪色的木门上,一下又一下,动作机械而迟缓。门内传来钢笔划纸的沙沙声,沉稳又规律,仿佛在诉说着连队日常的忙碌与坚守。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浓烈的烟草味混着油墨味扑面而来,直往我的鼻腔里钻。连长李强正伏案批改训练日志,他的身子微微前倾,专注地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帽檐下的鬓角不知何时添了几根白霜,在灯光的映照下格外显眼。这让我不禁想起以往跟随他执行任务的日子,每一次,他都身先士卒,冲锋在前,那些艰难险阻,都被他一一踏在脚下。
指导员陈之东坐在斜对角,他手里的《政工条例》翻得哗啦响,镜片后的目光像两把三棱刮刀,锐利得仿佛能看穿我的心思。我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报告!”我脚跟并拢,发出一声洪亮的报告声,胸膛高高挺起,尽力展现出军人应有的精气神。可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迷彩服上还沾着昨夜边境巡逻的泥点,斑斑点点,像是一幅独特的地图,记录着我昨夜的艰辛。
连长抬头时带起一阵风,办公桌上的搪瓷缸里,枸杞在浓茶里沉沉浮浮,仿佛也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坐。”他指了指对面的wooden bench,那漆面剥落的地方露出淡黄的木纹,那是曾经战术训练时我和谢老板摔裂的。看到这道裂痕,那些和谢老板一起摸爬滚打的画面,像电影般在我脑海中快速闪过,有欢笑,有争吵,更多的是并肩作战的默契。
墙角的铁皮柜上,“牧羊人突击组”的合影落了层薄灰。照片里八个人浑身泥污,谢老板搭在我肩上的胳膊还缠着绷带——正是岩缝突围那次。那次突围,是我们生命中最惊险的时刻之一,子弹在耳边呼啸,生死就在一线之间。此刻他应该在医务室给新兵示范战场包扎,这家伙总说血腥味比香水提神,他那玩世不恭却又无比坚毅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
“觉着自己现在还算编外人员不?”连长突然开口,钢笔在指尖转了个漂亮的圈。窗外的雨幕中,三班正在夜训,曳光弹划出的弹道刺破黑暗,那一道道亮光,像是战士们划破夜空的信念。我喉咙发紧,从退伍士兵回归部队,本以为自己能迅速找回曾经的状态,可没想到,内心却充满了不如意。部队的变化,战友的新面孔,还有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都让我有些无所适从。
“报告连长......”我盯着他胸前的资历章,第四排的荒漠迷彩略褪色,那是去年反恐演习留下的印记,那次反恐演习,我虽未参与,但也听说了其中的惊险与艰难。“经历了这么多事......生死看淡了。”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心里暗叫不好。
指导员的《政工条例》“啪”地拍在桌上,声音清脆而响亮,在这小小的办公室里回荡。“放屁!”指导员陈之东猛地站起,他的动作太突然,以至于茶杯里的碧螺春泼溅在“军人核心价值观”的标语上,那嫩绿的茶叶和清澈的茶水,此刻显得有些刺眼。“上个月边境对峙你冲在最前头,前天排雷把谢老板拽回来,这就是你说的‘看淡’?”他情绪激动,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他的手指戳向墙上的中国地图,指尖在藏南地区微微颤抖,“知道为什么留你在牧羊人突击组?因为你小子眼里有火——现在跟我说平常心?”
连长按住指导员的肩膀,示意他先冷静下来。然后起身打开铁皮柜,柜子里的文件摆放得整整齐齐,每一份都记录着连队的重要时刻。泛黄的档案袋上,“编外人员”的红章格外刺目,那仿佛是一道伤疤,时刻提醒着我曾经的特殊身份。他抽出一张泛黄的纸,是我当年入伍时的决心书,字迹歪歪扭扭:“要当能打胜仗的兵”。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字迹,曾经那个满怀热血与憧憬的自己仿佛就站在眼前。
“知道牧羊人为什么叫牧羊人?”连长微微眯起双眼,目光深沉而炽热,他缓缓抬起右手,食指沿着地图上那蜿蜒曲折、仿若巨龙般的国境线轻轻划过,动作极为缓慢,却满含庄重,恰似在虔诚地抚摸祖国坚实的脊梁 ,每一寸移动,都像是在与山河对话,铭记着这片土地的厚重与神圣。
“不是让你真去放羊,而是要你像牧羊人看护羊群那般,时刻留意着国境线上的每一棵草、每一块石头。”连长的声音不大,却似洪钟般振聋发聩,每个字都重重地砸在我心上。
话音刚落,他猛地转身,因动作太过迅速,那身洗得有些褪色的迷彩服下摆顺势带起一阵风,“啪”的一声,扫落了办公桌上的铅笔。那支铅笔在木质桌面上弹了一下,便“咕噜咕噜”地滚落在地,在昏暗的灯光下,一圈又一圈地打着转,发出细微的声响,仿佛迷失了方向,急切地寻找着自己该停留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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