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兵营的日子,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潮汹涌的状态中又过了两日。
江辰身上的伤口开始结痂,剧痛渐消,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酸痒和依旧挥之不去的虚弱。他每日大部分时间依旧闭目假寐,实则耳朵从未放过营房内外的任何一丝动静。
周卓的亲信那日之后并未再现身,但江辰能感觉到,无形的监视并未撤去。送药送饭的辅兵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偶尔路过伤兵营门口的巡逻队,目光也会似有若无地扫过他的床铺。
这种沉默,比直接的拷问更令人窒息。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你不知道雷霆何时会炸响。
王麻子被革职后,似乎沉寂了许多,但江辰通过赵叔偶尔带来的零星消息得知,那厮并未远离戍垒,反而时常与几个心腹旧部聚在一起,低声密语,眼神阴鸷。失去权力的毒蛇,往往更加危险。
张崮和李铁也陆续醒转过来,伤势比江辰更重,但总算保住了性命。三人床位相邻,偶尔眼神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藏的忧虑。他们默契地没有多谈烽燧之事,有些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就在这压抑的氛围中,校尉周卓的命令再次传来。
这一次,并非亲兵前来,而是一名普通的传令兵,在午后阳光最烈时,站在伤兵营门口,高声宣令。
“校尉大人令:原戍卒江辰,黑山烽燧一役,预警阻敌,身先士卒,力战负伤,功绩卓着!特擢升为火长,仍隶本墩!原戍卒张崮、李铁,协同奋战,勇毅可嘉,伤愈后编入江辰火内!另,着江辰即日接管第十火,整饬军备,不得有误!”
命令宣完,整个伤兵营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伤兵,连同军医和辅兵,都愕然地看向角落里的江辰。
火长!
虽然只是军中最低阶的军官,只管十人,但那是正儿八经的官身!与普通戍卒已是天壤之别!有了微薄的俸禄,有了管辖的士卒,更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凌驾于众人之上的身份转变!
从一个备受欺凌、几乎被当成替罪羊处死的罪卒、小卒,一跃而成火长!
这晋升速度,在这死气沉沉、论资排辈的边军中,堪称骇人听闻!
短暂的死寂之后,各种复杂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江辰身上。有难以置信,有羡慕嫉妒,有敬畏,也有…深深的怀疑和不安。
赵叔混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但随即又被更浓的担忧取代。爬得越快,摔得越狠啊…这小子,真不知是福是祸。
江辰本人也是微微一怔。周卓这一手,在他的预料之中,又在他预料之外。
预料之中,是以功升职,符合常理,既能示恩,又能将他放在更显眼的位置,方便观察和控制。
预料之外,是这命令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直接,甚至不等他伤愈,就让他即刻接管第十火?而且,将张崮和李铁直接划归他的麾下,这分明是将他们三人彻底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周卓的心思,深沉如海。
江辰挣扎着,在无数目光注视下,艰难起身,面向传令兵的方向,单膝跪地(这一次动作流畅了些,但依旧透着虚弱),声音沙哑却清晰:“卑职江辰,领命!谢校尉大人提拔!”
他没有表现出狂喜,也没有惶恐不安,只有一种沉静的、近乎麻木的接受。这反应,落在某些有心人眼里,反而更显得高深莫测。
传令兵点点头,算是回礼,又补充了一句:“江火长,第十火原火长已于日前战殁。其士卒目前暂由队副代管。这是人员名册和军械簿册。”他将两卷简陋的竹简递了过来。
江辰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竹简入手冰凉,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这不仅仅是一卷名册,一卷簿册。
这是他在这黑暗世道中,撬动的第一块基石,也是周卓抛来的、裹着蜜糖的毒饵,更是无数双眼睛注视下的…灼热炭火。
“卑职明白。”江辰低声应道。
传令兵任务完成,转身离去。
伤兵营里的气氛却并未随之放松,反而更加诡异。众人看向江辰的目光愈发复杂。以前他只是个值得同情或可欺的伤兵,现在,他已是上官。
江辰无视了那些目光,只是慢慢坐回床沿,低头看着手中的两卷竹简。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用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竹片,感受着那上面或许残留的、前任火长的血迹与不甘。
他知道,从现在起,他不能再安心躺在这里养伤了。
周卓给了他一个舞台,也给了他一道催命符。
“第十火…”他心中默念。黑山墩戍垒编制不全,一队本该有五火,但如今恐怕能有三火满编就不错了。这第十火,听名字就是最后凑数的一火,其成分可想而知。
果然,当他缓缓展开那卷所谓的“人员名册”时,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嘴角也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一下。
名册上只有九个名字(加上他才满十人),但看后面的备注,简直是老弱病残的集大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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