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留和那罐用血换来的奶粉,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卫东暴烈的灵魂上。他依旧是那副沉默阴郁的模样,脸上青紫未消,嘴角的裂口结着狰狞的黑痂,那只被脏布条胡乱缠裹的右手,依旧时不时渗出暗红的血水,垂在身侧如同一个沉重的、耻辱的标记。窝棚角落里,他靠墙坐着,周身的气压低得能结冰,赤红的双眼深处,翻腾的戾气并未消失,只是被一层更厚、更沉的阴霾死死压住,像一座被强行封死的火山。
但当他的目光,穿过窝棚里昏沉的空气,落在“光光的家”里那个小小的身影上时,那阴鸷的眼底深处,便会燃起一种近乎实质的、滚烫的火焰——那是比从前更加炽烈、更加偏执的保护欲,带着一种刻骨的后怕和不容置疑的决绝。
晓光那场突如其来的高烧,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彻底捅穿了他强撑的麻木。他亲眼看着大哥空手而回时那死灰般的绝望,听着晓光烧得嘶哑无力的哭声,感受着自己那只废手带来的、深入骨髓的无能为力。那一刻,他恨不得撕碎这该死的废墟,撕碎这冰冷的世界!但最终,他只是用那只完好的左手,狠狠砸在墙上,砸得皮开肉绽,用身体的剧痛来压制灵魂深处毁灭一切的冲动。
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用拳头和吼叫去解决问题了。那只会把自己再次送进那个冰冷的“治安点”,甚至更糟。而晓光,等不起。那罐奶粉在迅速减少,晓光需要更多。
改变,是痛苦而笨拙的。
一次去领那点少得可怜的口粮时,苏卫东沉默地排在队伍末尾。前面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因为虚弱,怀里那个同样瘦小的孩子差点滑落。妇人手忙脚乱地去捞,自己却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连带着孩子一起!
苏卫东几乎是本能地、一步跨前!那只缠着脏布条的右手下意识就要伸出,却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住!伤口被这猛然发力牵动,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他强行收回右手,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极其迅捷却又异常小心地,一把托住了妇人腋下,稳住了她和她怀里的孩子。
妇人惊魂未定,感激地看向他。苏卫东却像被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迅速别过脸,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咕哝,像是“小心”。他动作僵硬地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低着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只有那只藏在身侧的、完好的左手,无意识地用力攥紧,指节捏得发白,泄露了他内心的剧烈挣扎。
另一次,是在取水的长队旁。几个同样面黄肌瘦的半大孩子,为了争抢一个位置靠前的豁口瓦罐,互相推搡、咒骂起来,眼看就要动手。苏卫东就站在不远处。放在以前,他要么冷眼旁观,要么一声暴喝吓得那群小子鸟兽散。但此刻,他赤红的眼睛扫过那几个扭打在一起的身影,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窝棚的方向。晓光等着水泡糊糊。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像受伤的野兽。然后,他猛地大步走过去,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那几个扭打的孩子。他没有吼叫,也没有动手打人。他只是像一堵沉默的墙,硬生生插进扭打的人群中间。他那只完好的左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抓住其中一个冲在最前面、下手最狠的男孩的后衣领,像拎小鸡一样将他提溜开,重重地往旁边地上一墩!动作粗暴,却精准地避开了要害。同时,他那双布满血丝、带着未消淤青的眼睛,如同冰冷的刀锋,狠狠扫过其他几个吓懵了的孩子。
混乱瞬间平息。几个孩子被他那沉默的暴力和眼中的凶光震慑,屁滚尿流地散开,连地上的破瓦罐都不敢捡。苏卫东看都没看他们,径直走到队伍里他原来的位置,沉默地站好,仿佛刚才只是拂开了一粒碍眼的灰尘。他用自己的方式“维持”了秩序,尽管方式依旧生硬,却避免了更大的混乱和可能引来的麻烦。他需要尽快拿到水。
但最核心的改变,是关于奶粉。
看着那罐沾着自己血迹的奶粉罐子日渐变轻,苏卫东内心的焦灼如同野火燎原。硬抢不行,那是死路。等分配?安置点的婴儿口粮配额,杯水车薪,轮不到晓光。
他必须找到别的路。
他开始留意。留意安置点里那些看起来不那么绝望、甚至还能保存一点“多余”物资的人。他观察那些推着独轮车、拉着板车,在废墟边缘艰难搬运着清理出来的木料、砖石的人。这些人,通常家里有壮劳力,或者运气好点,或许…或许能有奶粉?
机会出现在一个飘着小雪的下午。苏建国去排领救济粮的长队了,卫民在窝棚里守着昏睡的晓光。苏卫东拖着受伤的身体,像一头孤狼,在安置点边缘的废墟堆里逡巡。他看到一个穿着旧棉袄、裹着头巾的中年男人,正独自一人,吭哧吭哧地试图将一根粗大的、浸透了泥水的房梁从瓦砾堆里拖出来。男人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如牛,那根沉重的房梁却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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