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字区七十六号通铺的空气,沉重粘腻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劣质灯盏的火苗在浑浊污浊的气息里病恹恹地跳跃,投下的光影扭曲晃动,将一张张麻木疲惫的脸庞映得如同墓穴壁画。汗馊、脚臭、劣质烟草的辛辣,以及角落里堆积破布散发出的、如同死水般的馊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鼾声、磨牙声、压抑的咳嗽,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交织碰撞。
韩墨羽蜷缩在自己的角落,借着昏黄摇曳的光线,用一块粗糙的磨石,极其缓慢、仔细地打磨着那柄沉重的铁线荆棘木剑。沙哑刺耳的摩擦声在通铺的嘈杂中微不足道,却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规律。丹田深处,那团浑浊却凝实的气旋随着呼吸缓缓旋转,一丝微弱的暖流艰难地流淌在滞涩的经脉中,驱散着百草谷带回的刺骨阴寒。炼气二层的感知,让他清晰地捕捉到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无形的、如同毒蛇般冰冷的恶意。
这恶意,源自通铺深处那道巨大的阴影。
赵虎如同铁塔般盘踞在他那张铺着兽皮的“上座”上,一只粗壮的手臂随意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另一只手把玩着两颗油光锃亮的铁胆,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咔哒、咔哒”声。这声音如同丧钟,敲打在每一个杂役的心头。他那张粗犷凶戾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铜铃般的眼睛半开半阖,仿佛在假寐。但韩墨羽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两道如同实质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刮骨刀,时不时地、极其隐晦地扫过自己佝偻的脊背。
每一次扫视,都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冰冷刺骨的嫉恨,以及一种被肮脏蝼蚁觊觎了领地的、近乎扭曲的憎恶!百草谷那晚,周扒皮拍打韩墨羽肩膀、随口“夸赞”的画面,显然成了扎进赵虎心头最深的一根毒刺!这根毒刺,正在酝酿着一场足以致命的报复风暴。
死寂在通铺里蔓延,只有铁胆摩擦的“咔哒”声,如同毒蛇吐信。终于,那声音停了。
赵虎缓缓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睡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冻湖深渊般的凶光。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脸上挤出一个极其虚假、却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丁丑七六!” 赵虎的声音如同闷雷在通铺里滚过,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冷酷威严。
韩墨羽打磨木剑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但握着磨石的手指,指节因瞬间的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是惯有的麻木和顺从,目光低垂,不敢与赵虎对视。
“在。” 声音干涩沙哑。
“老子听说,” 赵虎把玩着铁胆,语气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玩味,“你小子在百草谷那边…干得不错?连周扒皮那老抠都‘夸’了你一句?”
“回赵老大,” 韩墨羽的声音更加卑微,“弟子只是…只是按执事大人的吩咐做事,不敢有丝毫懈怠。周执事…周执事大人宽厚,弟子不敢当。”
“宽厚?嘿嘿…” 赵虎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眼神里的凶光更盛,“行啊,知道上进,是好事!咱们丙字区,就缺你这样‘有本事’、又‘肯上进’的人才!”
他把“有本事”和“肯上进”几个字咬得极重,如同淬毒的钢针。通铺内所有的杂役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所以嘛,” 赵虎脸上的假笑陡然一收,凶戾之气勃发,声音如同冰碴子摩擦,“老子思来想去,不能埋没了你这块‘璞玉’!丙字区最苦最累的差事,才配得上你这般‘人才’!”
他猛地提高声音,如同宣判:“从明日起,黑石矿洞那片的清理活计,归你了!给老子好好干!这可是宗门废弃矿脉的重启勘探要地,上头重视得很!你小子‘心思活络’,‘本事不小’,定能把这差事办得漂漂亮亮!可别辜负了老子对你的‘看重’!”
轰——!
如同平地惊雷,狠狠劈在韩墨羽头顶!瞬间将他所有的血液冻结!
黑石矿洞?!
通铺内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的声音!所有杂役看向韩墨羽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恐和怜悯,仿佛在看一个被宣判了死刑的囚徒!
那是七玄门后山深处,一片早已废弃了数十年的灵石矿脉!传说当年开采时遭遇了极其可怕的地底阴脉爆发,不仅矿脉枯竭,更滋生了无数污秽邪祟!矿洞深处阴气森森,常年弥漫着能侵蚀血肉骨髓的蚀骨阴风,更有低阶阴魂出没,吸食活人阳气!被派去清理那里的杂役,十有八九不是疯疯癫癫地逃出来,就是直接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尸骨都找不到!是杂役们谈之色变、避之唯恐不及的绝地、死地!
赵虎这哪里是“看重”?这分明是要借刀杀人!用那废弃矿洞里的阴魂邪祟,把他韩墨羽彻底抹除!连尸骨都不用处理!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韩墨羽的脚底窜上头顶,四肢百骸都如同浸入了冰窟!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如同两条毒蛇,狠狠噬咬着他的灵魂!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木剑和磨石,粗糙的木刺和磨石的棱角深深嵌入掌心旧伤,带来钻心的剧痛,才勉强维持住脸上那摇摇欲坠的麻木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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