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尘镇的黎明,天光是一盆永远搅不浑的土黄色泥浆,吝啬地从破窗棂的缝隙里渗进来,带着彻骨的寒意和呛人的尘土味。偏屋里,霉烂的干草气息浓得化不开。阿宁蜷缩在冰冷的草堆里,身体冻得微微发抖,但真正让他无法安眠的,是裤袋深处那块紧贴着皮肤的琉璃碎片。
它不再是冰冷的死物。自昨夜老周头那番沉重如山的告诫之后,这碎片仿佛被赋予了某种诡异的“生命”。混乱的温热感如同紊乱的心跳,时强时弱,时急时缓地搏动着。一会儿像深埋地底的暖玉,带来一丝虚幻的慰藉;一会儿又像烧红的炭块,烫得他大腿内侧的皮肤隐隐作痛,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那句箴言——“也可能把你推向更深的地方”。
“回家”与“深渊”,两个截然相反的终点,被这枚小小的碎片死死捆绑。阿宁紧捂着裤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小小的身体在寒冷和巨大的精神撕扯中绷紧。旁边王浩的呼吸声均匀悠长,破碎的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似乎暂时逃离了这沉重的现实。
“咕噜噜……”
一阵响亮而突兀的腹鸣,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打破了偏屋死寂的沉默。声音来自阿宁瘪下去的肚子。饥饿,这最原始也最无法回避的生理需求,如同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了所有关于“回家”与“深渊”的宏大命题。
王浩被这声音惊动,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破碎镜片后的眼睛起初有些茫然,随即迅速聚焦,映出阿宁苍白紧绷的小脸和那只死死捂着裤袋的手。他沉默地坐起身,没有多问,只是推了推歪斜的眼镜,目光扫过角落里空空如也、散发着淡淡糊糊残味的粗陶锅,又扫过冰冷灶膛里那彻底熄灭、连一点余温都没有的死灰。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窘迫。寄人篱下,食不果腹。老周头那碗稀薄的糊糊,是他们在这陌生世界唯一的维系,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昨天阿宁冲动下偷听被发现,老周头那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洞悉一切的眼神……这微薄的维系,似乎也变得摇摇欲坠。
王浩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泥地上划拉着,像是在计算着什么。片刻后,他抬起头,破碎镜片后的目光不再有昨夜的震撼和迷茫,只剩下一种被饥饿和现实逼出来的、近乎冷酷的清醒。
“阿宁。”王浩的声音干涩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阿宁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哪样?”
“靠周爷爷那点糊糊吊着命,”王浩的目光锐利如刀,直指核心,“还有,像没头苍蝇一样,只知道盯着那碎片和古卷发呆。”他顿了顿,手指指向窗外那昏黄压抑、尘土飞扬的落尘镇街道,“这里,就是我们的‘墟界’。活下去,是第一步。活得稍微像个人样,是第二步。只有活下来,才有资格去想‘回家’……或者别的什么。”
他扶正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渗进来的浑浊天光,冷静得近乎残忍:“寄人篱下,仰人鼻息,不是长久之计。我们得有自己的东西。”
“自己的……东西?”阿宁喃喃重复,眼神依旧有些茫然。裤袋里的碎片又是一阵灼热的悸动,像是在抗议这世俗的考量。
“对。”王浩斩钉截铁,枯瘦的手指向角落里那口空锅,又指向自己身上单薄破旧的粗麻衣,“食物,衣服,能挡风遮寒的住处……甚至,”他压低了声音,破碎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芒,“如果这鬼地方真有‘灵草’、‘元石’之类的东西……我们也需要钱去买!去换!去尝试!”
“钱?”阿宁的眼睛终于亮起了一丝微弱的光,随即又被巨大的茫然取代,“可……怎么挣?我们什么都不会……”
王浩的目光扫过这间破败低矮的土屋,扫过主屋角落里老周头说书用的那张破旧木桌和油灯,最后定格在阿宁那只依旧捂着裤袋的手上,声音低沉而清晰:
“周爷爷是靠什么活着的?是靠那卷古卷?还是靠他每天坐在老槐树下,唾沫横飞地讲那些故事?”他自问自答,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现实主义,“是故事。是那些关于腾云驾雾、移山填海的幻想,换来了碗里那几枚灰扑扑的‘钱’碎块,换来了我们这几天的糊糊。”
他看向阿宁,目光灼灼:“故事能换钱。周爷爷的故事能,我们……或许也能!”
阿宁愣住了。讲故事?像老周头那样?他脑海里瞬间闪过老槐树下,老周头沙哑低沉的声音如何轻易地攥住那些面黄肌瘦听众的心神,让他们浑浊的眼中爆发出向往的光芒,心甘情愿地掏出那些来之不易的金属碎块……
“可是……我们讲什么?”阿宁的声音带着不确定,“周爷爷讲的那些,我们……我们只知道一点点皮毛……”
“我们不一定要讲‘仙’!”王浩的语速加快,思路如同被点亮的火把,瞬间清晰起来,“我们讲‘奇’!讲‘怪’!讲我们‘老家’的东西!讲周爷爷故事里没有的、那些听众绝对没听过的‘新鲜’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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