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尘镇的白天,是属于土黄色天空、呛人尘土和麻木劳作的。当浑浊的日头爬上那永远灰蒙蒙的天际线,老周头便会穿上那件洗得发白、边缘磨出毛边的靛蓝长衫,将那块用粗布仔细包裹的乌黑醒木揣进怀里,佝偻着清瘦却挺直的背脊,如同一个沉默的剪影,融入镇口老槐树下渐渐聚集起来的、面黄肌瘦的人群里。
“啪——!!!”
那一声清脆如惊雷的醒木拍击,总能瞬间撕裂午后的沉闷。老周头的声音洪亮起来,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魔力,将“青冥仙尊剑斩九天雷”、“蚀心魔君引动九幽浊海”的宏大传说演绎得活灵活现。围坐的凡人们屏息凝神,浑浊的眼中闪烁着对超凡力量的敬畏和向往,在故事的光影里暂时忘却了尘土的苦涩和腹中的饥饿。
阿宁和王浩通常缩在人群最外围的阴影里。他们换上了老周头给的粗麻布旧衣,虽然粗糙磨人,打满了补丁,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陈旧霉味,但确实有效地让他们融入了这片灰黄的背景,不再像穿着校服时那样扎眼,引来“邪祟”或“怪物”的指点和敌意。两人学着其他孩子,抱着膝盖,安静地听着。阿宁听得入迷,眼睛亮晶晶的,完全沉浸在那些飞天遁地、移山填海的想象里,暂时忘记了身处异界的惶惑。王浩则听得更加专注,破碎的镜片后,那双眼睛如同精密的仪器,努力捕捉着老周头话语里的每一个关键词——“符纹”、“清气”、“浊气”、“引动”、“炼体”、“灵根”……这些词汇如同散落的密码碎片,被他贪婪地收集、储存。
当夕阳如同浸透了污浊颜料的海绵,沉甸甸地坠入西边土黄色的地平线,将落尘镇涂抹上一层更加破败的橘黄釉彩,老周头的醒木便会在最后一声“梆”的余韵中收场。人群满足(或依旧饥肠辘辘)地散去,留下老槐树下空旷的寂静和弥漫的尘土气息。
老周头默默收拾起他的破木桌和油灯,如同收拢起一个短暂而虚幻的梦境。他从不招呼阿宁和王浩,只是佝偻着腰,抱着东西,步履缓慢而稳定地朝着镇子边缘他那间低矮破败的土坯小屋走去。两个少年便像两条沉默的小尾巴,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踩着老人被夕阳拉长的、孤寂的影子。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板门,隔绝了外面渐起的寒风和昏黄的天光。小屋内的黑暗浓稠而冰冷,带着熟悉的陈旧烟味、草药气和泥土的腥涩。
老周头将油灯放在灶台边的木墩上,擦亮火石,点燃灯芯。豆大的橘黄色火苗跳跃起来,挣扎着驱散一小片黑暗,将三人晃动的影子投在低矮粗糙的土墙上。
他没有立刻去弄那简陋得可怜的晚饭。而是走到墙角那个同样破旧的包袱前,解开结,从里面珍而重之地捧出几本用粗线装订、纸张泛黄发脆、边角磨损严重的旧书册。书册的封面用一种极其古朴、笔画繁复的文字写着书名,阿宁和王浩完全不认识。
老周头拿着书,走到灶台边,将油灯挪近了些。昏黄的光晕笼罩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和那几本饱经沧桑的旧书。他坐在小木墩上,抬眼看向局促地站在门边空地上的阿宁和王浩,浑浊的目光在跳跃的火光里显得异常沉静,甚至带着一种……授课般的专注。
“坐。”他指了指自己面前冰冷坑洼的泥土地面。
阿宁和王浩连忙依言坐下,盘着腿,仰着头,像两个等待开蒙的稚童。
老周头将其中一本旧书摊开在膝头,枯瘦的手指拂过那些密密麻麻、如同蝌蚪般扭曲盘绕的陌生文字。他没有立刻念诵,而是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低矮的土墙,望向那无垠而压抑的墟界夜空。
“白天讲的故事,”他开口了,声音不再是镇口说书时的洪亮铿锵,而是恢复了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抵人心,“是给外面那些人听的。热闹,好听,能做梦。但……”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落回两个少年脸上,带着一种洞悉的锐利,“那不是真的‘墟界’。”
阿宁和王浩的心同时一紧,屏住了呼吸。
老周头枯瘦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膝上的旧书册封面,那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和敬畏:“这里面的东西,才是这‘墟界烟尘’底下,埋着的……一点点真东西。书名,就叫《墟界仙踪》。”
《墟界仙踪》!四个字如同带着某种魔力,瞬间攫住了两个少年的心神!
老周头翻开那脆弱的书页,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上面密密麻麻的陌生文字和……一些极其简单的、如同孩童涂鸦般的线条图案!那些线条扭曲、断续,勾勒出一些难以理解的符号,有些像扭曲的火焰,有些像盘绕的藤蔓,极其简陋,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拙气息。
“墟界广大,其根基,在于‘气’。”老周头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投入平静深潭的石子,“天地之间,充盈着两种根本之气——‘清气’上浮,轻盈灵动,乃万物生机之源,亦是符纹之力引动的根本;‘浊气’下沉,厚重浑浊,蕴含大地之力,却也驳杂暴戾,难以驾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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