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镇的槐花开得正盛，白花花的花瓣落了一地，像铺了层碎雪。王婆挎着竹篮去镇东头的豆腐坊换豆腐，走到巷口时突然“哎呀”一声——她早上放出来啄虫的芦花鸡，连鸡带笼都没了影。那鸡是她养了三年的老母鸡，天天下个蛋，给卧病在床的老头子补身子，现在笼门敞着，地上只剩几根鸡毛，被风卷着打旋。
“哪个杀千刀的偷了我的鸡！”王婆急得直拍大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想去报官，脚刚迈出两步又停住了——以前丢了东西，衙役要么说“鸡毛蒜皮的小事别来烦”，要么暗示她塞点好处，可她家里除了那只鸡，再没值钱东西了。
邻居张婶凑过来，手里还攥着块刚买的布料：“王婆，你忘啦？上个月官署发的《云朝法典》，上面写着‘偷鸡摸狗也算罪’！你拿着法典去告官，准管用！”
王婆半信半疑地回家翻出法典。那本黄纸封面的小册子被她压在枕头下，边角都磨卷了，上面用红笔圈着“偷盗”那一页——是上次官差下乡宣讲时，特意教她画的。她抖着手把法典揣进怀里，又拿了根拐杖，一步一挪地往镇衙走，心里直打鼓：“真能管？”
镇衙的门房见她来了，没像往常那样拦着，反而笑着指了指堂前的鼓：“王婆，按新规矩，鸣冤不用先递状子，敲这面‘民声鼓’就行。”
王婆攥着拐杖，深吸一口气，举起鼓槌“咚咚”敲了两下。鼓声在院子里回荡，惊得槐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很快，主簿从里面走出来，穿着半旧的青布官服，手里拿着个小本子：“老人家，您要告什么事？”
“我的鸡……我的芦花鸡被偷了！”王婆的声音抖得厉害，从怀里掏出法典，指着红圈的地方，“这上面说，偷东西要还，还要罚……”
主簿仔细听着，在本子上记：“芦花鸡一只，养了三年，每日下蛋，用于给家人补养。丢失时间是今早辰时，地点在巷口鸡笼内。”他记完抬头笑了，“您放心，按《云朝法典》第二百一十三条，偷盗家禽虽涉案值小，但属‘侵夺民财’，官差必须追查，三日之内给您回话。”
王婆愣了愣，她原以为至少要等个十天半月，没想到主簿说得这么肯定。走出衙门口时，阳光照在法典的封面上，“律护万民”四个字晃得她眼睛发烫。
当天下午，两个官差就背着行囊进了村。他们没去酒馆喝茶，而是直接蹲在王婆丢鸡的巷口，问东家借了把扫帚，扫起地上的鸡毛。“这鸡毛上沾着麦麸，”年轻的官差指着扫帚上的碎屑，“偷鸡的人家里，最近准磨过面。”
老官差则去了村西头的磨坊，跟磨面的李老汉打听：“今早谁来磨过麦麸？”李老汉想了想：“就见刘二赖子来过，磨了半袋，还催我快点，说家里等着喂‘好东西’。”
官差们心里有了数，径直往刘二赖子家走。那刘二赖子是村里的懒汉，以前偷过张家的菜、李家的柴，没人愿管。这次官差推开他家院门时，正见他蹲在灶台前拔鸡毛，锅里飘出鸡汤的香味。
“刘二！”老官差大喝一声，亮出腰间的法典，“王婆家的鸡，是不是你偷的？”
刘二赖子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鸡毛掉了一地：“官爷，我……我就馋了，寻思着一只鸡不算啥……”
“不算啥？”年轻的官差翻开法典，指着条文念，“《云朝法典》规定，偷盗家禽者，照价赔偿，另罚铜钱五十文；若屡犯，杖二十。你以前偷菜偷柴，这次偷鸡，正好一起罚！”
刘二赖子脸都白了，他原以为最多被骂两句，没想到真要罚钱。官差们没打他，只是让他把没炖熟的鸡捞出来，又逼着他凑了五十文钱，跟着去给王婆赔罪。
王婆看着失而复得的鸡（虽然掉了些毛），又接过刘二赖子递来的铜钱，眼圈一下子红了。她摸着鸡翅膀上熟悉的羽毛，突然对着官差们作揖：“谢谢官爷！谢谢这法典！”
这事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清河镇。卖菜的赵叔说：“前几天我少了两捆葱，明天也去告官！”开杂货铺的陈掌柜把法典贴在柜台后面：“以后谁再想赖账，我就拿这个跟他说！”
王婆更是逢人就掏法典，翻到红圈那页给人看：“你看你看，上面写着呢，偷鸡都管！这法典比菩萨还灵，连我的鸡都护着！”她去豆腐坊换豆腐时，特意多给了掌柜一块钱，说要谢谢人家当初提醒她。
三日后，官差们又来村里宣讲法典，这次来的人比上次多了一倍。王婆坐在最前面，怀里抱着芦花鸡，鸡笼上就压着那本法典。主簿讲“邻里纠纷怎么断”“借钱不还怎么办”，她听得比谁都认真，还让识字的张婶把重点记在纸上。
散场时，夕阳把槐花都染成了金的。王婆抱着鸡往家走，听见身后有人议论：“以前觉得法典是官老爷的东西，离咱远，现在才知道，是护着咱老百姓的。”
她回头笑了，拍了拍怀里的法典，那本磨卷了边的小册子，此刻比任何宝贝都沉。鸡在笼里“咯咯”叫着，像是在应和，又像是在为这沾着烟火气的公道，唱支踏实的歌。
夜里，王婆把法典放在老头子枕边，老头子摩挲着封面，叹道：“活了一辈子，头回见丢只鸡都能找回来的。这世道，真的不一样了。”窗外的槐花落在窗台上，轻轻的，像法典里的字，虽轻，却稳稳地扎根在民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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