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怀“自焚明志”的消息，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没多久，这涟漪很快就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抹平。
左相如的铁腕禁令迅速生效——“妄议者，军法处置”。这禁令如同寒霜，冻结了所有私下的议论。人们噤若寒蝉，目光交汇时只剩下心照不宣的沉默。
程郎君，那个曾饱受流言困扰的清俊男子，最终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消失在贺州的漫天风雪里，成为了一个被官方定论而带着悲情色彩的符号。
唯有临安，捧着程青怀留下的几件“遗物”，心底的疑云始终无法消散。郎君说过不是寻死！他坚信着。
然而，左相如那斩钉截铁的“定论”和西城门码头那具焦黑的“证据”，又像泼天的海水，将他那点微弱的希望反复淹没，只剩下冰冷浸透全身。
与临安的半信半疑不同，左相如的心中则是笃定无比，坚信程青怀没有死去。那场火，那具尸，很可能是程青怀精心策划的金蝉脱壳。
他不会死。那个男人，清醒、决绝，甚至冷酷地计算好了每一步，包括利用她的威势来坐实自己的“死亡”，只为换取彻底的自由，以及所谓的……斩断可能牵连她和孩子的麻烦。
可正因如此，当所有线索如断线的风筝般消失，程青怀的下落彻底成谜，第三方势力虎视眈眈，左相如的那点儿笃定逐渐被翻涌起的深深焦灼与无力感取代。
卢府是她第一个目标。她亲自登门，如今所有人见到她哪个不是自动矮了一截，很快卢府上下就都被带到她的面前。
所有人面对她无疑都是噤若寒蝉的，尤其是今下能够挡一挡她的锋芒的程青怀明面上“死去”，或者说这就是她今天面色极冷的导火索。
卢府正厅里，炭火燃得正旺，却驱不散左相如身上散发的寒意。她端坐在主位，并未言语，只是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挨个地扫了过去。
卢老娘坚持不住，已经在她面前招了，她根本就不知道今儿个是怎么回事，不知道程青怀怎么就突然自焚身亡，她什么都不知道啊，就差抱着左相如大腿哭她冤枉了。
左相如像是确认她没有说谎，叫她把那些乌七八糟的人带走，反而是留下了飞燕一人。
“听说你跟我的夫郎关系不错？”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声。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挤压着飞燕的每一寸神经。冷汗悄然从她额角渗出，滑落鬓边。她强自镇定，垂首盯着地板，好像能看出什么花来，然而手指却已经在袖中微微蜷紧。
“那把火，那具尸体……是不是程青怀托你办的？”
左相如终于开口，声音不高，然而其中蕴含的压力骤然释放，飞燕只觉得如坠冰窟，她怎么知道的？
飞燕猛地一怔，愕然抬头。然而关于那具凭空出现的尸体，她同样困惑万分。她协助程青怀，只是按计划烧毁船只、留下随身物品，制造“自焚”假象。
然而一具能骗过仵作、连骨骼陈年旧疾都“吻合”的尸体，绝非她一人之力能办到！她下意识轻微摇头，当然不是她干的，但谨守对程青怀的承诺她遏制住了反驳的欲望。
然而当她对上左相如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飞燕暗叫糟糕，一点儿动摇和裂隙已经足够左相如拆穿她了。
虽然那具算是相当吻合的尸体并非她所做，可是火场中突然出现的尸体无疑是更加坐实了程青怀已死的事实，飞燕并不清楚里面的干系只以为还有人在暗中帮助程青怀，程青怀决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阻拦，即便是他的妻主。
对左相如，飞燕其实也是有些奇怪和同情的感官在内，程青怀再怎么“过分”，那也是为了她和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做打算。
飞燕暗暗下定决心，即便左相如怎么审问她，她也要坚守对程青怀的承诺，大女人怎么可能失信于人？何况程青怀还是她的“姊妹”。
然而面对左相如，飞燕还是感受到了深深的压力，仿佛一切小心思都无所遁形，对方可是掌握三军的大将，飞燕只觉得自己的身形越来越小，而对方的阴影越来越大，她深深感叹，自从遇见程青怀之后，她好像总是能跟一些大人物打交道，这放以前根本想都不敢想，势必要跟母父、一众姊妹吹个能顶破天的牛皮。
硬着头皮站在原地承受左相如不明意味的打量，飞燕内心瑟瑟发抖，表面极力维持镇定，勉强露出个尴尬的笑容，正想说些什么蒙混过关，她也怕下一刻就会被如狼似虎的亲兵拖入暗无天日的大牢严刑拷问啊。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那迫人的压力，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左相如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她什么也没再说。起身，玄色的大氅带起一阵冷风，竟然径直离开了正厅。
飞燕僵在原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心有余悸得很。她不明白左相如为何突然收手，难不成是相信了她的话？还是……从她的反应中，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至于青州那条线，左相如甚至没有派人去查的必要。程青怀不会去。他费尽心机摆脱“程青怀”这个身份的枷锁，又怎会主动回到属于那个身份的家族？
他追求的，是彻彻底底的自由，一个与过去斩断所有联系的新生。他为自己规划的逃离路线和接应人，本应是一条隐秘的通道，通往无人知晓的远方。
然而，这所有的筹划，都建立在成功逃出贺州的基础上。
如今，雪枝的背叛、信件的失踪、以及那具诡异出现的尸体，无不昭示着一股强大而隐秘的第三方势力早已潜伏在侧，如同暗夜中的毒蛇，在程青怀以为自己即将脱困的瞬间，精准地咬住了他的咽喉，将他拖入了更深的、未知的黑暗。
程青怀的下落，彻底成了无法解开的谜团。他会以何种面目重现人间？是否还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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