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南市的晨光,带着初春特有的温润,洒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战后重建的市集早已恢复了喧嚣,商铺的幌子在微风中摇曳,粮铺前排队买米的百姓、布庄里挑选布料的妇人、街角叫卖糖葫芦的小贩,交织成一幅生机勃勃的市井画卷。唯有市集西角的一片空地上,气氛肃穆得与周围格格不入——那里正在修建一座高约三丈的石碑,工匠们挥汗如雨,叮叮当当的凿石声,沉重而坚定,像是在叩问历史,又像是在抚慰亡魂。
叶红鸾一身银甲未卸,肩甲上还留着昨日演练的划痕,她静立在空地边缘,目光紧紧盯着那座即将成型的石碑。银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衬得她眉眼间的刚毅愈发鲜明,可那双总是锐利如刀的眼眸里,此刻却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悲痛,有怀念,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
“将军,石碑的基座已经砌好了,就等您敲定碑文和要刻的名字了。”负责修碑的工匠头领躬身禀报,手中捧着一卷空白的竹简。
叶红鸾接过竹简,指尖划过粗糙的竹面,仿佛能触摸到那些熟悉的脸庞。她想起了红鸾军初建时的模样。那时,天下大乱,流民四起,无数女子失去了家园和亲人,走投无路之下,纷纷投奔她。她们中有农家女、有绣娘、有逃亡的奴婢,甚至有前朝下诏狱官员的女儿。她们没有经过系统的军事训练,拿起武器时手抖得厉害,第一次上战场时吓得哭出声,却在一次次血战中,用柔弱的肩膀扛起了守护的责任。
她想起了林小婉。那个曾经的绣娘,绣得一手好花,却在潼关之战中,为了掩护百姓撤退,身中三箭,死死抱住敌军的战马,直到鲜血流尽。她临死前,还从怀中掏出一块绣着并蒂莲的丝帕,说要留给自己未来的夫君。
她想起了陈阿蛮。那个从奴籍中逃出来的少女,力气大得惊人,能拉开三石弓。在袭击南湘运粮队的夜战中,她为了点燃粮草,被敌军的长矛刺穿了胸膛,却依旧死死攥着燃烧的火把,直到粮草燃起熊熊大火,她才笑着闭上了眼睛。
她想起了无数个这样的女子。她们或许曾经胆小、懦弱,或许曾经只想着相夫教子、安稳度日,可战乱剥夺了她们的一切,让她们不得不拿起武器,走向战场。她们用鲜血和生命,证明了女子并非只能依附男子,她们同样可以上阵杀敌,同样可以守护家园。
可即便立下了赫赫战功,依旧有不少人对红鸾军指指点点。朝堂上,有老臣上奏,说“女子当兵,有违纲常”,请求楚宴解散红鸾军;市井中,有闲人议论,说她们是“不守妇道的悍妇”,甚至有人嘲讽她们“打仗是假,想攀龙附凤是真”。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叶红鸾的心上。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却心疼那些牺牲的姐妹。她们用生命换来了太平,却连一个被铭记的资格都要被质疑。绝望的情绪,曾不止一次在她心中蔓延——难道女子的牺牲,就这么不值一提?难道她们的付出,永远得不到认可?
“将军,”贴身亲兵见她久久不语,轻声提醒,“朝中已有几位大臣派人来问,说女子立碑,史无前例,是否要再斟酌一番?”
叶红鸾猛地回过神,眼中的迷茫瞬间被决绝取代。她握紧竹简,声音低沉却有力:“无需斟酌。她们用鲜血和生命守护洛阳,守护天下百姓,为何不能立碑?史无前例,便让它成为先例!”
她转身,对着身后肃立的红鸾军残部,高声道:“姐妹们,那些牺牲的战友,她们的名字,不能被遗忘!她们的功绩,不能被抹杀!今日,我要为她们立碑,把她们的名字一个个刻在上面,让洛阳的百姓记得她们,让天下人记得她们!让后世子孙都知道,曾经有一群女子,为了太平,不惜抛头颅、洒热血!”
“将军英明!”红鸾军的女兵们齐声高呼,声音里带着压抑已久的悲愤与激动。不少女兵当场流下了眼泪,那些牺牲的战友,是她们并肩作战的姐妹,是她们生死与共的亲人。
叶红鸾深吸一口气,接过工匠递来的刻刀,在竹简上写下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女军忠魂。这是石碑的碑额。随后,她开始逐一念出牺牲女兵的名字:“林小婉、陈阿蛮、赵春桃、李翠莲……”
每念一个名字,就有一名女兵上前,在竹简上写下对应的姓氏和籍贯。阳光渐渐升高,照在女兵们坚毅的脸上,泪水与汗水交织,却让她们的眼神愈发明亮。那些名字,不仅仅是一个个符号,更是一段段可歌可泣的故事,是她们用生命书写的忠诚与勇敢。
刻碑的工作持续了整整三日。这三日里,叶红鸾几乎没有合眼,她亲自监督工匠刻字,每一个笔画都要求精准无误。她怕刻错一个字,怕怠慢了任何一位牺牲的姐妹。市集上的百姓们,也渐渐被这里的气氛感染。起初,还有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可当他们听到那些牺牲的故事,看到叶红鸾和女兵们悲痛而坚定的神情,所有的质疑都变成了沉默,继而化作了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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