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篝火噼啪,映照着沈孤寒晦暗不明的脸。白衣女子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楔子,钉入他惯于孤绝的心防。共生?与这仇人之女?这念头比戾气反噬更让他感到一种深切的荒谬与抵触。
他的一生,自“幽窟”始,便于黑暗中独行,与杀戮为伴,与孤独为盟。力量源于痛苦,强大植根绝望。他早已习惯了以手中之剑斩断一切牵绊,以周身戾气隔绝所有靠近。这所谓的“共生”,无异于将他强行拖入一个陌生而令人窒息的泥沼。
然而,理性却冰冷地告诉他,白衣女子所言,很可能是唯一残酷的真相。师父的布局,“净魂”的特异,自身戾气的反应……种种迹象都指向那个他最为抗拒的可能。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苏婉清身上。她睡得似乎更不安稳了,额头渗出细密冷汗,唇瓣无声翕动,像是在抵御某种无形的梦魇。那脆弱不堪的模样,与他记忆中那些需要被彻底碾碎的“弱点”毫无二致。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弱点”,却握着他生死存续的关键。
真是……讽刺至极。
沈孤寒缓缓闭上眼,不再去看。内视之下,那柄悬于丹田、由无尽煞气与剑意凝聚的“心剑”静静悬浮,相较于之前的躁动不安,此刻竟显出一种异样的沉寂。剑身之上,那些斑驳的、代表戾气反噬与旧日创伤的暗痕,似乎真的淡化了些许,透出更为纯粹幽寒的本质。
是因连日来的调息?因千年石髓乳的药力?还是因……那几次与净魂之气的碰撞,如同锻铁时淬入的清水,虽激起剧烈反应,却也在无形中淬去了些许杂质?
他尝试引动一丝内力,流转于曾被戾气侵蚀最重的几处经脉。以往行功至此,必是滞涩绞痛,如钝刀刮骨,需极力压制方能通过。而此刻,那痛楚虽未完全消失,却明显减轻了许多,内力通行更为顺畅,甚至能感受到经脉壁障在一次次冲击下隐隐拓宽、变得更为坚韧的迹象。
这种变化细微却真实,对于修为到了他这般境地的人而言,感知尤为清晰。
天赋卓绝如他,立刻意识到这其中蕴含的意义。若“净魂”之气当真能持续中和戾气对经脉的侵蚀,那么他长期以来因戾气反噬而无法全力施展、甚至不断受损的根基,便有了修复乃至更进一步的可能!这远不止是缓解痛苦那般简单,而是真正触及了他力量的根源!
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立刻察觉的热切,自心底最深处的冰层下悄然滋生。但旋即,便被更沉重的阴霾所覆盖。
代价呢?
代价是与苏家之女纠缠不清,是背离他孤绝的道,是接受这被安排的、充满不确定性的“共生”之路。
更重要的是——那所谓的“诅咒之命”。
“天煞孤星,刑克六亲”。这八个字如同烙印,从他初初懂事起便跟随着他,是他一切不幸的源头,也是他冰冷外壳下最不愿触及的隐痛。
“幽窟”之中,但凡对他稍显善意者,无论教习还是同期,最终非死即残。唯一真心待他、引他出那魔窟的师父,最终也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他仿佛生来便带毒,任何与他有所牵连之人,皆不得善终。
这并非臆想,而是由无数鲜血与死亡验证过的、残酷的“事实”。
他早已习惯了以此自诫,以此筑起高墙,将所有人拒之门外,独自背负这诅咒,行走于人间边缘。杀戮与冷漠,既是保护色,也是他对这命运最绝望的抗争。
如今,这“净魂”之体的出现,这“共生”的可能,是否意味着这诅咒能被打破?还是说,只会将这无辜(亦或是仇敌)的女子,也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若最终证明,这所谓的“生机”,不过是命运另一个残忍的玩笑,不过是让他在失去所有之后,再亲眼目睹一个因他而凋零的生命……那他宁可从未有过希望。
各种念头在脑中激烈交锋,如惊涛骇浪,冲击着他固守多年的心防。那刚因力量恢复而稍显平稳的气息,竟又隐隐有些紊乱的迹象。
就在这时,沉睡中的苏婉清忽然发出一声极压抑的、带着哭腔的惊呓:“……爹……娘……不要……哥——!”
最后那一声“哥”,尖锐而凄厉,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绝望,猛地将她自己从噩梦中惊醒!她倏地坐起身,大口喘息,胸口剧烈起伏,泪水无声地滑落脸颊,眼神空洞而恐惧,仿佛还沉浸在可怕的梦魇之中。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打破了洞内的沉寂,也打断了沈孤寒纷乱的思绪。他和白衣女子的目光同时投向她。
苏婉清茫然四顾,看到跳动的火光,看到洞壁的阴影,最后目光定格在沈孤寒那张冷峻的脸上。梦中血腥恐怖的场景与现实重叠,巨大的悲伤与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再也忍不住,捂住脸低声啜泣起来,单薄的肩膀不住颤抖,显得无比无助可怜。
沈孤寒眉头蹙起。哭声让他心烦意乱,那纯粹的悲伤与脆弱,与他周身冰冷的杀伐之气格格不入。他下意识地想呵斥,话到嘴边,却瞥见她从指缝间滑落的泪珠,以及那微微颤抖的、纤细脆弱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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