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烈,穿透层叠竹叶,在林间空地投下细碎的光斑。三人默然前行,踏着积年落叶,沙沙声响衬得山野愈发幽静。新换的衣衫隔绝了血污与尘泥带来的粘腻不适,却隔不断各自心头沉甸甸的思量。
沈孤寒步履虽仍透着伤后的虚浮,却已沉稳许多。玄衣吸吮着阳光,带来些许暖意,药力持续化开,滋养着受损的经脉,右臂伤处的剧痛亦减轻不少。体能的恢复并未带来往日的冷定,反似一面愈发清晰的镜子,映照出他内心的纷乱。
他刻意走在苏婉清前半步,目光平视前方,感知却不由自主地笼罩着身后那道纤细的身影。她能跟上,气息微促,却并无抱怨。那浅碧色的衣角偶尔掠过旁逸的枝杈,像林间悄然绽放的怯弱花朵。
昨夜破庙中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反复在他脑中盘桓。失控的戾气,冰冷的杀意,那双迎上来的、颤抖却温热的手,还有自己最终砸向地面的拳……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刺目。
他一生杀伐决断,剑下亡魂无数,何曾有过如此迟疑不决的时刻?天煞孤星,刑克六亲,自懂事起便与孤独和死亡为伴,心早已淬炼得冷硬如铁。可为何,对上那双含泪惊惧、却又隐含一丝倔强的眸子,那铁石心肠竟会生出裂痕?
是因为她那诡异的“净魂”体质能中和自己的戾气?是出于对那神秘白衣女子的忌惮?还是……单纯因为,在那彻骨的冰冷与杀戮欲望淹没一切时,那一点微弱的温暖和呼喊,太过珍贵,珍贵到让他这惯于黑暗的人,竟生出了一丝可耻的贪恋?
这念头甫一浮现,便被他狠狠压下,唇角抿出冷厉的弧度。贪恋?他沈孤寒何需贪恋他人给予的温暖?那不过是弱者才需倚靠的虚幻之物。
可心底另一个声音却在冷静地反驳:若非那一点温暖与中和,昨夜即便不自毁,也必被戾气彻底吞噬,沦为人不人鬼不鬼的疯魔。活下去,才是唯一的准则。无论以何种方式。
活下去……然后呢?继续这被诅咒的命运,杀戮,被追杀,直至某一日彻底毁灭?还是……抓住这看似荒诞的“生机”,去搏一个未知的可能?
前路茫茫,如坠浓雾。他第一次对自己的道,产生了深切的迷惘。手中的剑,似乎也无法斩开这缠绕心头的迷雾。
苏婉清默默跟在后面,目光偶尔掠过前方那挺拔却孤寂的玄色背影。换了新衣,他身上的血腥气淡了许多,但那冷冽的气息依旧存在,如同出鞘的寒刃,令人不敢靠近。可不知为何,她竟不像最初那般怕得浑身发抖了。
是因为他昨夜最终没有伤害自己?还是因为他方才那下意识扶住自己的一瞬?亦或是,目睹了他那般痛苦挣扎、脆弱不堪的模样后,那纯粹的仇恨之外,莫名渗入了一丝复杂的……怜悯?
这个词让她心头一跳,随即涌起强烈的自我厌弃。苏婉清,你怎能怜悯一个屠戮你亲族的仇人?你当恨他入骨,日夜诅咒他不得好死才对!
可恨意之下,那宿命的纠缠,那一次次生死间的诡异碰撞,那净魂与孤煞的相互牵引,都让她无法再以单纯的仇恨去定义眼前这个人。他不仅是仇人,似乎也是……自己这特殊体质唯一能“安抚”的对象,是那白衣女子口中自己活下去的关键。
这种矛盾的认知,让她心乱如麻,无所适从。未来该如何?报仇似乎遥不可及,而依附于他,却又如此荒诞不堪。她就像一叶浮萍,被命运的洪流裹挟着,漂向未知的深渊,连憎恨都变得不再纯粹。
两人各怀心事,沉默在山林中蔓延。只有白衣女子依旧超然物外,仿佛只是引领着两具迷失的灵魂走向既定的轨迹。
午后,三人寻了一处溪流稍事歇息。
溪水清冽,潺潺流淌,偶有游鱼细石,清晰可见。
苏婉清蹲在溪边,掬水洁面,冰凉的溪水驱散了几分疲惫和烦忧。她看着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面色苍白,眼神惶然,全然不见了往日闺中的无忧模样。轻叹一声,取出白衣女子给的安神药丸,和水服下,一股淡淡的暖流缓缓融入四肢百骸,心神稍定。
沈孤寒坐在不远处一块青石上,闭目调息。溪边的水汽湿润,带着草木清香,稍稍抚平了他心头的躁郁。内力运转数个周天,伤势又好转一分,对周遭的感知也愈发敏锐。他能听到苏婉清轻柔的呼吸声,能闻到风中带来的、她身上极淡的、混合了药味的清新气息。
忽然,他耳廓微动,捕捉到一丝极细微的、不同于风声水声的异响。双眸倏地睁开,锐光乍现,手已按上短刃。
几乎同时,白衣女子清冷的眸光也扫向侧前方密林深处。
“看来,换身衣服,也躲不过烦人的苍蝇。”她语气淡漠,听不出丝毫意外。
苏婉清吓了一跳,慌忙站起身,紧张地望向那边林子,却什么也没发现。
沈孤寒缓缓起身,将苏婉清护在身后,面沉如水。来的不止一人,气息掩藏得极好,若非他伤势好转感知恢复,险些被瞒过。是昨日那批人的同党?还是新的追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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