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飞“哦”了一声,听话地往外走。狸花猫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像个沉默的护卫。
在屯子口的老槐树下找到正跟几个半大小子摔泥泡的铁蛋,两人一前一后去了队部的仓房,凭单据领了半袋子玉米碴子和一些杂粮,吭哧吭哧地抬着往知青点去。
知青点的院门虚掩着,两人费力地推开门,走了进去。东屋外间没人,灶台冷清。西屋那边却隐隐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和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铁蛋扯着嗓子喊:“孙知青!王知青!送粮来啦!”
西屋的门帘被掀开,孙晓玲探出头来,脸上带着笑:“是铁蛋和飞飞啊,快进来,放外间就行,辛苦你们了!”她说着,顺手接过程飞抬着的那一角,帮他们把袋子卸在墙角。
程飞站稳了,好奇地往西屋里瞄。只见炕上、小马扎上坐着另外两位女知青。来自上海的王琳正盘腿坐在炕沿,膝盖上摊开一本厚厚的、封面有些卷边的书,手指轻轻点着字行,嘴唇无声地翕动,看得极为专注。而来自山东的李文娟则趴在炕桌上,面前铺着信纸,手里握着钢笔,正一笔一划认真地写着什么,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斟酌词句。
孙晓玲看程飞好奇,便笑着解释道:“王琳在看《红岩》呢,她都看第三遍了。文娟在给她家里写信。”
程飞的注意力被李文娟手下的信纸吸引了。那白色的纸张,那划上去会留下痕迹的笔尖,对她来说都很新奇。她慢慢挪到炕边,歪着头看。
李文娟察觉到身边有人,抬起头,看到是程飞,便温和地笑了笑,放下笔:“飞飞,认得字吗?”
程飞摇摇头,伸出小手指着信纸:“写什么?”
“写给家里的信呀,”李文娟的声音柔柔的,带着点山东口音,“告诉我爹娘,我在这边挺好的,屯子里的人都很照顾我们,程婶儿还给我们送好吃的咸菜疙瘩呢。还说地里的玉米长得很高了,就是虫子有点多……”她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估计我娘看了,又该心疼了。”
王琳也从书里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用胶布缠着腿的眼镜,接口道:“我上次写信回去,跟我妈说这边冬天雪能埋半个人,她吓得好几天没睡好,回信叮嘱我别乱走被雪埋了,一定要穿棉裤不能光图好看,老了腿受不了。”她说着,自己也觉得好笑,摇了摇头。她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虽然朴素,但收拾得干净利落。
孙晓玲一边给程飞和铁蛋倒了两碗凉白开,一边说:“我爸妈倒是心大,就说让我好好锻炼,别给贫下中农添负担。就是总问我能不能吃饱,好像我来了就一定会饿肚子似的。”她语气爽朗,带着东北姑娘的豁达。
程飞捧着碗,小口喝着水,眼睛却还在看那封信。她能感觉到,当李文娟说起“爹娘”时,那声音里带着一种软软的、像一样的情绪。当王琳提到“我妈”时,虽然语气带着调侃,但眼神是暖的。孙晓玲说起父母,则是一种被信任的、带着点小骄傲的感觉。
铁蛋咕咚咕咚喝完水,抹了把嘴,大大咧咧地说:“写信多费事啊!有啥话,等过年回去说不就得了!”
王琳合上书,认真地说:“铁蛋,我们不一样的,家太远了过年回不了家。信能把我们的情况告诉家里,让家里人放心。而且,”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看着信,就好像离家近了一点。”
李文娟也点点头,重新拿起笔,轻声说:“对,写着信,就好像跟我娘在拉家常。”
程飞不太明白“拉家常”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她能感觉到,这间小小的、弥漫着墨水和纸张味道的屋子里,流淌着一种淡淡的、名为“思念”的情绪。这情绪不浓烈,却像蛛网一样,轻轻缠绕着这几个远离家乡的姑娘。
她把水碗放下,走到李文娟身边,安静地看着她一笔一划地写下:“……勿念,儿一切安好。”
铁蛋等得有点无聊,扯了扯程飞的袖子:“飞飞,走吧,粮送到了我带你摔泥泡去。”
到了屯子口的老槐树下,远远就听见狗剩那破锣嗓子在嚷嚷:“看本司令的超级无敌大炮!”只见他光着膀子,浑身是汗,正和二娃几个半大小子蹲在泥坑边,手里攥着一大块黄泥,使劲揉捏着。
狗剩看见铁蛋和程飞,眼睛一亮:“飞飞?快来!看我给你露一手!”他用手在泥巴里抠出一大块,放在手心反复揉搓,又吐了点唾沫,把那泥巴团揉得光滑溜圆。然后,他大拇指在泥球底部狠狠一抠,做成个窝窝头的形状,深吸一口气,抡圆了胳膊,猛地将泥泡往地上那块平整的大青石上一摔。
“啪!”一声脆响,泥泡底部的薄泥瞬间炸开一个破洞,空气从洞里冲出,发出响亮的动静。
“哈哈哈!响不响?!”狗剩得意洋洋,指着那“炸”开的泥泡,“这叫摔泥泡,厉害吧?”
铁蛋和二娃也纷纷展示自己的“作品”,啪叽啪叽摔得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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