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自御极以来,从未有过这般古怪的旨意。
他对诸国恩威并施。如吴越国这般忠心奉上的,不吝恩赏和信任;对唐国这种具有威胁的,也会派兵讨伐,甚至暗中颠覆。
但他从未自大到以为:自己的一道圣旨,就可以让对方几万大军弃甲投降。
李琰也不认为刘子桓是这种狂妄无脑之人。
那他明发这道旨意,究竟意欲何为呢?
李琰垂下眼,看了看奏报上的魏王两字,眉头皱得更深。
魏王明明已死,皇帝先前为了朝廷的威信和观瞻,让他的孪生弟弟刘子钰作为替身,坐镇潘磊军中。
可是刘子钰成为俘虏,现在已经投入帐下为她所用,大周王朝正该淡化他的存在。
让魏王将唐国的几万大军歼灭?
这听起来简直像痴人说梦!
再联想起之前,皇帝明发邸报,要把封桩库积攒的钱财用来对付唐国。
李琰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巨大威胁正在逼近,而自己对它却全然不知,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刘子钰匆忙包扎好了伤口,脖子还在发疼,连声音都有些嘶哑:“这大概是在故布疑阵。”
“刘子桓不会做无谓之事,他大概真的准备对我军动手。”
李琰如此判断。
钱弘俶正在统计这次归墟会引起的余波,闻言更加忧虑:“归墟会刚要放火烧我军粮仓,幸亏我们未雨绸缪躲过了。要是大周王朝再出手,还不知会弄出什么事来。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刘子钰这次罕见的没唱反调,赞同道:“严加防范四个字,听起来没什么错。但一直严加防范,最后就是紧绷到自我消耗,甚至可能会爆发营啸。”
李琰还有另一重担心:“淮南十四州失落已久,现在我们说是收复旧土,其实有些州县的百姓已经不认唐国为故国。将士们驻扎当地,本来就会遭遇警惕和敌意。”
当地驻军与百姓敌对,这件事情可大可小。
平日光景,最多是将士们出营买东西被索要高价,遭遇几个白眼。一旦局势紧张,百姓们纠集成团,不断攻击军队,那才叫真正棘手。
当年北燕军队在中渡桥击溃后晋,燕帝以为可以就此入主中原,却遭遇中原百姓层出不穷的袭击滋扰,只能黯然退兵,就是这个道理。
经过商议,李琰决定召见各地州县的主官,彻底把话说明白:既要抚境安民,避免激起民愤,又要严加侦查,抓捕潜伏的细作。
钱弘俶去忙这件事了,刘子钰正要离开,李琰叫住了他。
“之前我神志不清,说的那些都是梦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刘子钰其实有很多话想问她,看了她一眼,还是咽下了。
他的唇色极淡,因为水光才显得嫣红润泽——李琰想起梦中的那种触感,脸上有些发热。
刘子钰偷偷看了她一眼,目光停留在她的唇瓣:情急之下用力,被他咬得有些红肿。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萦绕在两人之间。
李琰原本想让他退下,鬼使神差的却想起了之前梦里的琴音。
刘子钰的琴艺并不算顶尖的,但他弹奏时的神念却是明澈锋锐,可以涤荡神魂,更能穿透她的噩梦,牵引着她走出。
在那无尽的噩梦里,李琰的唯一依靠就是这琴音……还有醒来时,沐浴在阳光中那温暖的手掌。
前世今生,她能做的只有靠自己苦苦熬过,而这次,竟然有人不顾一切的冲入救赎。
李琰看着他脖子上匆匆包裹的伤:严重青紫的掌印,再僵持半刻就要彻底窒息……
她心中五味杂陈,垂下了眼,问起了别的:“你的琴弄成这样,是要大修了吧?”
因为是在地上拖拽而过,所以琴弦和底座都有了极大的破损。
刘子钰也有些苦恼:“确实是要修。光州地界我也不是很熟,真要拿到扬州去修,却又太远。”
“原氏姐妹的蔷薇楼附近就有,我带你一起去吧。”
李琰不由分说的带着他一起走。
明明她也是公务繁忙,此时此刻,却莫名的想跟他一起去把琴修好。
可能是因为在噩梦里太冷、太久,她近乎贪恋的想停留在这一份温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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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时节,光州的街头行人不多,对他们两个外乡人也明显靠着警惕避让的态度。
甚至两边的服饰打扮都泾渭分明。
李琰暗暗叹息:淮南十四州中,光州和寿州失陷的时间最久。四五十年过去了,已经是三代人,他们的衣着习俗更接近于大周王朝,而不是唐国。
刘子钰倒是兴冲冲地打量着两边的商铺:他平时很少出门,此时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日光照在并肩而行的两人身上,李琰忽然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她立刻想了起来:在洛京潜伏时,她即将嫁给魏王,也曾经陪着他一起去修理琴弦。
那时的刘子钰听闻婚讯,眼中带着忧伤,口不应心的笑着恭喜她,原本漂亮的桃花眼委屈的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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