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密营春寒
一九三七年三月,长白山腹地的积雪开始消融。
冰层碎裂的咔嚓声在山谷间回荡,如同大地苏醒的骨骼在伸展。向阳的坡面上,冒出一簇簇嫩绿的草芽,顶着残雪,倔强地向着稀薄的阳光生长。
陈峰坐在密营洞口,看着手中那份抄录的《抗日救国十大纲领》。纸张粗糙,字迹潦草,是苏明月三天前从北满省委带回来的。油墨在潮湿的空气里微微晕开,但每一个字都像火种,烫着他的眼睛。
“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二、全国军事总动员;三、全国人民总动员……”
他逐字默念,声音轻得像是在祈祷。
这是中共中央在去年十二月提出的纲领,随着西安事变和平解决的消息,像春风一样吹过关山,吹到了这片被日军铁蹄蹂躏了六年的黑土地。
“队长,能下地了?”赵山河扛着一捆新砍的柴火走过来,胡茬上还挂着霜。经过一个冬天的休养,陈峰的伤终于好了七成,但左臂落下病根,阴雨天会隐隐作痛。
“躺不住了。”陈峰折起那份纲领,塞进怀里,“外面情况怎么样?”
“老烟哥的眼线从哈尔滨传回消息,日军在松花江沿线增兵了。关东军司令部从长春迁到哈尔滨,看样子是要有大动作。”赵山河放下柴火,蹲在陈峰身边,压低声音,“还有,苏联那边……态度暧昧。老毛子跟日本人签了《苏日渔业协定》,边境管控严了,咱们的物资通道可能受影响。”
陈峰沉默。历史的车轮正沿着既定的轨道滚动。1937年,日本加快全面侵华准备,关东军从二十万增加到三十万,对东北抗联的“讨伐”将进入最残酷的阶段。而苏联,这个曾经的“老大哥”,为了自身利益,正在与日本勾兑。
“杨司令那边有消息吗?”他问的是杨靖宇。
“有。杨司令的部队在辑安、临江一带活动,打了几个胜仗,但伤亡也不小。”赵山河顿了顿,“杨司令托人带话,想请你过去一趟,商议西征的事。”
西征。
陈峰望向西南方向。那里是热河,是华北,是正在酝酿风暴的平津。按照历史,再有四个月,卢沟桥的枪声就会响起,全面抗战将正式爆发。而东北抗联的任务,就是向西突围,打通与关内八路军的联系,将白山黑水的烽火与长城内外的狼烟连成一片。
但这条路,是用尸骨铺就的。
“队伍准备得怎么样?”陈峰问。
“能打仗的还有八十七人,轻重伤员二十三个。武器……缴获的那批重机枪、迫击炮都保住了,但弹药不多,平均每挺机枪不到五百发,每门炮二十发炮弹。”赵山河报出数字,这些在他心里滚了无数遍,“粮食更麻烦。去年冬天太冷,藏的粮食冻坏了一半,现在全靠打猎和挖野菜。再有一个月青黄不接的时候,就要断粮了。”
陈峰点头。这就是敌后抗战的现实——永远在生存线上挣扎,每一颗子弹、每一粒粮食都要精打细算。
“通知各小队长,今晚开会。”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左臂,“我们得动起来了。”
夜幕降临,密营深处的“议事厅”——其实就是一个稍大的山洞,挤满了人。三十多名骨干或坐或站,煤油灯昏黄的光在每个人脸上跳动。
陈峰站在中央,身后挂着手绘的东北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着敌我态势。
“情况大家都知道了。”他开门见山,“关内局势在变,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国共可能第二次合作。这对全国抗战是好事,但对我们东北抗联来说,意味着日军会加紧对我们的围剿——他们要把东北变成稳固的后方,才能放心南下。”
山洞里一片寂静,只有柴火噼啪作响。
“杨靖宇司令邀请我们参与西征,目标是打通与关内八路军的联系。”陈峰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从长白山到热河,一条曲折的红线,“这条路,要穿越日军三道封锁线,渡过松花江、辽河,翻越长白山余脉和燕山山脉。按照最乐观的估计,成功概率不超过三成。”
“那还去个球!”一个粗嗓门响起,是二小队长王铁柱,“队长,不是我怕死。但咱们好不容易在长白山站稳脚跟,有密营,有群众基础。这一走,等于从头再来。万一失败了……”
“如果不去,我们就在这里等死。”陈峰平静地说,“日军今年的大讨伐规模会超过以往任何一次。佐藤英机虽然调任华北,但他留下的‘三江特别大讨伐’计划已经启动。等到五月化冻,日军机械化部队能开进来的时候,我们就成了瓮中之鳖。”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脸:“西征是冒险,但也是生机。只有把东北的抗日烽火与全国连成一片,我们才能得到关内的支援,才能让日本人腹背受敌。”
“我同意队长的意见。”林晚秋站起来。她瘦了很多,棉袄空荡荡的,但眼神坚定,“这六年,我们牺牲了多少同志?为什么?不就是盼着有一天,全国都起来抗日吗?现在机会来了,我们不能因为怕死就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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