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详细分析道:“首要难题,便是蛊虫的驯养与规模。能满足工程需求的蛊虫,绝非寻常之物,其培育、驯化之法,必然掌握在南疆极少数部落或传承者手中,且过程艰难,成功率低。要形成足以影响大型工程的规模,需要建立专门的培育之地,投入大量资源,其耗时耗力,未必比征发民夫简单多少。”
“其次,是控制与反噬。”沈昭神色凝重,“蛊虫凶戾,难以驾驭。大规模驱使蛊虫,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啃食岩石的蛊虫若失控,可能破坏山体稳定,引发滑坡崩塌;用于固化的蛊虫若失控,可能将民夫也凝固于堤坝之中。此非危言耸听,蛊术反噬,历来是南疆蛊师最大的噩梦。”
“第三,是适应性。”沈昭继续道,“南北地理环境、气候、土质、岩性差异巨大。适用于南疆湿热环境的蛊虫,未必能在北方干燥寒冷之地生存和发挥作用。需要针对不同河段的具体情况,筛选甚至培育不同的蛊虫,这其中的复杂程度,不亚于重新设计一套工程体系。”
“最后,”沈昭看向萧承烨,语气深沉,“便是人心与朝议。陛下当知,中原士大夫对蛊术偏见极深,视之为邪魔外道。若将此方案公之于众,恐非但不能减少阻力,反而会引来更加激烈的反对,甚至被攻讦为‘以妖术乱国’,动摇陛下圣明之声誉。届时,运河工程未动,朝堂已先掀起滔天巨浪。”
沈昭的分析,条理清晰,句句切中要害,如同冷水般浇在萧承烨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上。书房内陷入了一片沉寂,只有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人凝重的面容。
萧承烨默然良久,方才沉声道:“先生所言,字字珠玑,皆是实情。朕亦知此事艰难,无异于火中取栗,刀尖起舞。”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变得坚定,“然而,先生可曾想过,若此事能成,其所带来的好处?”
他走到御案前,拿起那份记载着人力耗用的文书:“八十万民夫,峰值!千万民力,累计!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近百万家庭可能失去壮劳力,田地荒芜,老无所养,幼无所依。意味着工程沿线,可能白骨累累,怨声载道。朕每思及此,便寝食难安!”
他的声音带着帝王的沉重与责任:“若蛊术能替代其中三成、甚至五成的人力消耗,所拯救的,将是无数鲜活的生命,所保全的,将是无数家庭的完整!其所节省的钱粮,更可用于改善民生,抚恤边军!此乃大仁,而非小惠!”
“至于先生所虑的驯养、控制、适应性难题,”萧承烨目光锐利,“事在人为!既有传说,便有实现的可能。朕可倾举国之力,秘密搜罗南疆相关传承、延揽可能存在的奇人异士,设立秘密研究场所,由先生及工部精通格物者共同参与,系统研究、试验!失败一次,便十次,百次!只要方向正确,总有成功之日。这比之用民夫的血肉之躯去硬撼山峦,朕认为,更值得尝试!”
“至于朝议与非议……”萧承烨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朕既为天子,自有担当。功过是非,留与后人评说。只要于国于民有利,朕不惧身后骂名。且此事,在成功之前,绝不可泄露分毫。所有研究,皆在绝密中进行,对外,只宣称是研究新的工程器械、施工技法。”
沈昭听着萧承烨掷地有声的话语,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心和深藏的悲悯,心中亦是被深深触动。他深知这位年轻帝王身上的重担,也明白他做出这个决定需要多大的勇气和魄力。沉默片刻后,沈昭深深一揖:“陛下心怀万民,魄力惊人,臣……佩服。若陛下决意行此非常之事,臣愿竭尽所能,助陛下完成此旷古烁今之创举。”
萧承烨上前一步,扶起沈昭:“有先生此言,朕心甚慰!此事千头万绪,需从长计议。朕会立即加派影卫,深入南疆,不惜一切代价,搜寻所有与‘地行’、‘噬石’、‘固土’等可能用于工程的蛊术传承、典籍、乃至传承人。同时,朕会命工部在落星谷附近,以勘探地质为名,秘密圈定一块区域,作为初期试验场。所有参与人员,皆需精挑细选,立下死誓,确保万无一失。”
“臣明白。”沈昭肃然应道,“臣会即刻整理平生所见所闻中,所有可能与‘以蛊治水’相关的记载,并与工部李尚书秘密接洽,从工程需求角度,提出对蛊虫功能的具体要求,以便影卫按图索骥。”
“好!”萧承烨重重一拍御案,眼中闪烁着充满挑战与希望的光芒,“那便如此定下。此计划,代号……‘蛊工’!”
接下来的日子,天昱王朝这台庞大的机器,在明暗两条线上开始加速运转。
明面上,关于运河工程的争论仍在朝堂上偶尔泛起涟漪,但都被萧承烨以强硬的姿态压了下去。工部和户部的先期准备工作,在“陛下欲革新工程技法”的模糊名义下,继续进行,只是核心的线路规划和“蛊工”计划,被严格保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