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门槛之外,并未立刻踏入。深邃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瞬间扫过殿内——角落瑟缩的碧萝,如同石像般侍立阴影的红芍,四名冰冷肃立的影卫,最后,精准地、毫无阻碍地落在了床榻上那具枯槁、苍白、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身影上。
那目光在林晚夕灰败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在她脖颈处几近消失的淡紫色痕迹上掠过,在她胸口那微弱却平稳的起伏上定格。深邃的眼底,那片平静的寒潭之下,仿佛有极其细微的涟漪漾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探究,以及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复杂。
随即,那点涟漪迅速平复,恢复了深潭般的沉寂。他抬步,跨过了那道象征着污秽与禁忌的门槛。
玄色的靴底踩在落霞轩主殿冰冷的金砖上,发出沉稳清晰的声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殿内众人紧绷的心弦上。他带来的并非殿外凛冽的寒风,而是一种更加沉凝、更加厚重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山峦缓缓迫近。
影卫冰冷的目光在他身上聚焦,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云湛恍若未觉,径直走向床榻方向,在距离床榻约莫十步之遥处停下。这个距离,既能清晰观察,又保持着足够的、合乎礼制的界限。
他并未行礼,也未寒暄。目光再次落在林晚夕脸上,声音低沉平稳,如同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事:
“夕妃娘娘。”他的称呼带着一种刻板的、公事公办的疏离,“末将云湛,奉旨巡夜宫禁。适才宫门处收到一封自宫外递入、言明转交娘娘的……家书。”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深邃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锁住林晚夕紧闭的眼睑和细微的呼吸变化。“书信署名为……云州故旧,林氏旁支,林远山。”
云州!林远山!
这个名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林晚夕的耳膜!她覆盖在锦被下的身体,极其极其微弱地绷紧了一瞬!心脉深处那只蛊虫的悸动陡然变得狂暴而冰冷!破碎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尸横遍野的村落、燃烧的房屋、抱着她躲进地窖的颤抖妇人、妇人临死前塞进她手里的一块刻着“远山”二字的残破木牌……
是陷阱!
绝对是陷阱!
林氏旁支早在十五年前那场“大疫”中死绝!林远山……那个她仅存记忆中模糊的堂叔名字,早已刻在了家族的墓碑上!这封所谓的“家书”,要么是陛下授意的试探,要么……就是那些如同附骨之蛆的南疆余孽,终于循着她体内蛊虫的气息,将触手伸进了这深宫囚笼!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内衫,冰冷粘腻。她死死咬住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压制着身体的颤抖和心口那翻江倒海的悸动与剧痛。不能动!不能有任何反应!在影卫冰冷的目光和云湛这头敏锐猎犬的注视下,一丝破绽,便是万劫不复!
殿内死寂无声。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林晚夕那被极力压抑、却依旧略显急促的喘息。
云湛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在她脸上逡巡。方才那一瞬间她身体极其微弱的绷紧,她陡然急促了一丝的呼吸,她紧闭眼睫下那难以完全抑制的细微颤抖……都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眼底那片沉寂下漾开圈圈涟漪。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薄薄的、用普通桑皮纸糊成的信封。信封很旧,边缘磨损,上面用寻常墨汁写着几行字,字迹潦草而陌生。他并未将信递出,只是拿在手中,仿佛那是一件需要谨慎处理的证物。
“书信在此。”云湛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稳,却字字如重锤,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然,宫闱重地,外间书信入内,按律需经查验。末将职责所在,已先行览阅。”他顿了顿,目光从信封移回林晚夕脸上,那眼神深邃得仿佛能穿透她紧闭的眼皮,直视她灵魂深处的惊涛骇浪。“信中并无紧要之事,多为云州旧地风物琐记,追忆……十五年前旧事。言及……林氏阖族罹难之惨烈,瘟疫肆虐,十室九空,尸骨无存……”
他清晰地吐出“十五年前”、“瘟疫肆虐”、“尸骨无存”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刀锋,切割着林晚夕早已千疮百孔的记忆。那深埋心底的血腥与绝望,被如此赤裸裸地揭开!
林晚夕的呼吸猛地一窒!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如同被扼住咽喉的嗬嗬声!灰败的脸上瞬间涌起一层不正常的潮红,随即又迅速褪去,只剩下更加骇人的惨白!覆盖在锦被下的手,死死攥紧了身下污秽的布料,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红芍立在阴影里,深褐色的眼瞳骤然收缩!她清晰地捕捉到了娘娘那瞬间濒临崩溃的气息!云湛!他根本不是来送信的!他是来……凌迟的!用最残忍的方式,撕开娘娘心底最深的伤疤!他到底想干什么?!
云湛仿佛没有看到林晚夕濒死的痛苦反应,他深邃的目光依旧锁着她,如同最冷静的猎人观察着濒死猎物的最后挣扎。他缓缓地、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继续念道:“……唯有一事,信中提及颇为蹊跷。言道……林氏主脉阖府染疫之前数日,府中曾延请一位游方道人做法驱邪。那道人……手段诡谲,曾取阖府众人指尖之血,混入符水,言称可‘同心同命,共御邪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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