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小楼内的气氛,与屋外渐浓的秋意一样,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冷肃。夕阳的余晖透过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玻璃窗,斜斜地照在客厅的水磨石地面上,映出几道狭长的光影,非但没有增添暖意,反而更衬得室内陈设的简朴和一丝不苟。墙上挂着大幅的军用地图和一张陆卫国身着军装、神情威严的旧照,旁边的相框里是陆正勋老将军年轻时佩戴勋章的黑白戎装照。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属于军营特有的肥皂和皮革混合的味道。
陆铮坐在方桌旁属于他的位置上,腰背挺得笔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眼观鼻,鼻观心。他已经换下了沾着汗水和尘土的运动服,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绿衬衣——这通常是他父亲淘汰下来的。衬衣领口扣得严严实实,一丝不苟,却似乎更加凸显了他脖颈线条的僵硬。
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声响和周淑芬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她正将最后一道菜——一碟切得细细的咸菜丝——端上桌。桌上摆着几个二合面(玉米面掺白面)的馍馍,一大碗熬得稀烂的棒子面粥,还有一盘清炒土豆丝,油星少得可怜。这就是陆家的晚餐,简单、实在,带着军人家庭的朴素烙印。
沉重的脚步声从楼梯传来,每一步都像踏在人的心坎上。陆卫国下楼了。他穿着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军绿色衬衣和军裤(没有佩戴领章帽徽),肩背宽阔,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客厅,带来一股无形的压力。他没有看陆铮,径直走到主位坐下,拿起筷子。
“吃饭。”声音不高,却带着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
晚餐在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默中进行。只有咀嚼食物和喝粥时细微的声响。周淑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丈夫和儿子的脸色,试图缓和气氛,给陆铮夹了一筷子土豆丝:“铮子,多吃点菜,下午训练累了吧?”
“嗯,谢谢妈。”陆铮低声应道,头也没抬,默默地将土豆丝扒进嘴里。
陆卫国仿佛没听见母子的对话,慢条斯理地撕着手中的馍馍,目光却锐利地落在陆铮身上,像在审视一件需要打磨的武器。“下午的体能测试,成绩单我看过了。”他放下手中的馍,声音打破了沉默,也像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陆铮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是。”
“五公里越野,19分48秒。”陆卫国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但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重量,“比上次慢了7秒。”
周淑芬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担忧地看着儿子。
“是。”陆铮的声音更低沉了些,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肩胛骨的位置,在衬衣下似乎不易察觉地绷紧了。
“引体向上,26个。”陆卫国继续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锁定陆铮,“上次是29个。退步了。”最后三个字,带着冰冷的失望。
“是。”陆铮的指节因为用力握着筷子而微微泛白。他能感觉到父亲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在左肩胛骨那片隐隐作痛的地方。下午训练时,那个青皮头挣扎时无意中用肘部狠狠撞到的地方。
“说说原因。”陆卫国拿起粥碗,喝了一口,动作沉稳,但眼神没有丝毫放松。
原因?陆铮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巷子里沈念薇惊恐的脸,混混不怀好意的狞笑,以及自己出手时的凌厉。他能说是因为路上“多管闲事”耽搁了时间,还受了点影响发挥的暗伤吗?在父亲眼里,这恐怕不仅不是理由,反而是意志不坚、行为鲁莽的证明。
“没有原因。”陆铮终于抬起头,迎上父亲审视的目光。他的眼神沉静,带着少年人少有的倔强和承担,“是我自己没发挥好。下次会达标。”
“达标?”陆卫国放下粥碗,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在寂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的嘴角似乎向下撇了一下,形成一个严厉的弧度。“陆铮,你要记住,你不是普通学生!你是陆家的儿子!你爷爷当年扛着炸药包炸碉堡的时候,没人问他‘发挥’好不好!只有‘必须完成’!‘达标’是最低要求,是底线!你的目标,从来都应该是优秀,是拔尖!是超越所有人!”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打在陆铮的心上,也敲在周淑芬的心上。
“你将来要走的,是和你爷爷、和我一样的路!军校!部队!那是什么地方?那是真刀真枪见真章的地方!差一秒,差一个动作,付出的可能就是血的代价!你现在的训练,就是为将来在战场上活下来打基础!‘达标’?这种想法本身就是懈怠!”陆卫国的语气越来越重,眼神里的失望和严厉几乎凝成实质。
周淑芬忍不住开口:“卫国,孩子训练也辛苦,偶尔一次……”
“辛苦?”陆卫国猛地打断妻子,目光转向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当兵打仗,哪有不辛苦的?这点苦都吃不了,将来怎么担得起肩上的责任?慈母多败儿!你少替他找借口!”周淑芬被丈夫严厉的语气噎得脸色发白,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再说什么,只是担忧地看了儿子一眼,默默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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