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刚过,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像一层轻纱笼罩着北方这座庞大的军区大院。深秋的空气清冽干燥,吸一口,带着点凉意直钻肺腑,却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几颗倔强的星星还钉在灰蓝的天幕上,不肯隐去。
“嘀嘀嗒——嘀——嗒——”
嘹亮的起床号声,如同一个不容置疑的命令,瞬间撕裂了大院的宁静。这声音古老而威严,带着金属般的穿透力,敲打着每一扇窗户,唤醒沉睡的营房和家属楼。紧接着,大功率半导体收音机的声音此起彼伏地从各家窗户缝里挤出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音员字正腔圆、充满革命激情的声音开始播报新闻摘要,内容离不开“拨乱反正”、“实现四个现代化”、“把被‘四人帮’耽误的时间抢回来”这些字眼。这是1978年的深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过后渴望勃发的气息。
各家各户的灯次第亮起。很快,大院主干道两旁的晾衣绳上,挂满了洗得发白、甚至打着补丁的旧军装、蓝布工装和孩子们颜色单调的衣裤,在晨风中微微晃动,像一片褪了色的旗帜。几个穿着臃肿棉袄、脸蛋冻得通红的半大孩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下楼,在空旷的水泥地上追逐打闹,踢着一只磨得光秃秃的胶皮球,清脆的叫嚷声和皮球砸地的“嘭嘭”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原始的活力。
陆铮就是在这样的背景音中,踏着薄霜,从大操场的方向跑回来的。他刚满十五岁,身形却已拔高,像一株蓄势待发的青松。一身洗得泛白的蓝色运动服,勾勒出少年人特有的精瘦线条。额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饱满的额角,鼻息间喷出团团白气。他的步伐稳定有力,每一步都踩得扎实,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自律和沉稳。
汗水顺着下颌线滑落,他抬手随意抹了一把,目光沉静地扫过熟悉的院落景象。晨跑的路线是固定的,从家门口到训练场边缘再折返,风雨无阻,这是父亲陆卫国定下的规矩,也是他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他跑过那些追逐的孩子,一个稍大的男孩——赵小虎,正被皮球砸中后背,龇牙咧嘴地叫着,抬头看见陆铮,立刻咧嘴憨笑:“铮哥,早啊!”陆铮微微颔首,脚步未停。
刚拐进自家单元楼前的甬道,隔壁沈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沈念薇抱着几本厚厚的高中课本走了出来。她十四岁,穿着洗得干干净净、领口袖口磨得有些发毛的蓝白校服,乌黑柔软的头发梳成两条整齐的麻花辫垂在胸前。清晨微冷的空气让她白皙的脸颊泛起一丝健康的红晕,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沾着点室内的暖意。她正低头小心地整理着怀里的书,生怕掉在地上。
两人的视线几乎是同时抬起,在空中相遇。
“早。”陆铮停下脚步,气息微喘,声音不高,带着运动后的沙哑,却清晰沉稳。
沈念薇看到他额头的汗珠和蒸腾的热气,微微一怔,随即唇角自然地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像初绽的梨花,干净又柔和:“早,陆铮哥。又跑步去了?”
“嗯。”陆铮应了一声,目光在她怀里厚重的课本上停留了一瞬,“去这么早?”
“嗯,昨天有道数学题没弄透,想早点去教室再想想。”沈念薇的声音清亮温软,像山涧的溪流。她注意到陆铮运动服袖口下露出的手腕,骨节分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劲瘦线条。
“哦。”陆铮没再多说,只是侧身让开楼道口的位置。
就在这时,陆铮家的大门也开了。母亲周淑芬探出身来,她围着洗得发白的围裙,手上似乎还沾着面粉,看到儿子,立刻关切地说:“铮子,跑完赶紧进来擦擦汗,别着凉!早饭马上好,今天蒸了二合面的馍,还有你爸特意让食堂留的咸菜疙瘩。”她说着,目光也看到了门口的沈念薇,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念薇也这么早啊?吃了没?要不进来垫一口?”
“谢谢周阿姨,我吃过了,林妈妈也给我带了窝头。”沈念薇礼貌地笑着摇头,声音清脆。她口中的“林妈妈”正是她的母亲林静姝。
“这孩子,念书就是认真。”周淑芬赞许地点点头,又对陆铮催促道,“快进来!你爸也快起了。”
话音刚落,屋内就传来一声低沉有力的咳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是陆铮的父亲,陆卫国。虽然还没见到人,但那声音仿佛带着无形的压力,让楼道口的空气都凝滞了一瞬。陆铮脸上的线条似乎绷紧了些,他低声对沈念薇说了句“走了”,便转身进了家门。
沈念薇看着陆铮挺拔却略显沉默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耳边还能听到周淑芬压低了声音的叮嘱和屋内隐约传来的、属于陆卫国那种特有的、硬邦邦的说话声。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抱紧了怀里的书,转身朝大院门口走去。
沈念薇刚走出几步,身后沈家的门又开了。母亲林静姝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用手绢仔细包好的窝头,快步追上女儿。“薇薇,等等,把这个带上,课间要是饿了垫一口。”林静姝的声音温柔悦耳,带着知识女性特有的沉静气质。她穿着素净的棉布罩衫,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气质温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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