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内那场关乎战和的激烈争吵,以及南烁“御驾亲征”之令短暂停下。
肃杀的气氛取代了往日的浮华,军报和粮草调令在各部衙门间飞速传递,铁甲的碰撞声和战马的嘶鸣开始取代丝竹管弦。
南烁退朝后,并未直接去往前朝处理如山军务,而是脚步沉沉地回到了重华宫——他日常起居的主殿。
张敬轩无声地侍奉他褪下沉重繁复的十二章纹冕服,换上较为轻便的玄色常服。
殿内熏香依旧,南烁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躁郁却更重了。
“敬轩,北暖阁那边……近日可有什么异动?”
“回陛下,小殿下一切如常,终日静坐,或临窗观景,并无任何异常举动。送去的膳食汤药,虽依旧用得少,但也未曾拒用。”
一切如常?南烁的心却并未因此感到半分轻松。
允堂的“如常”,恰恰是最大的不寻常。那孩子如今将所有情绪都封存在冰冷的表象之下,谁也窥探不到内里是即将枯竭的死水,还是什么。
自己就要出征了,这一去,北境战场刀剑无眼,生死难料。他必须再去见允堂一面。
南烁独自一人穿过寂静的宫苑,走向那座被他下令禁锢的北暖阁。
守卫的禁军见到他,慌忙跪地行礼,南烁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远些。
暖阁的门虚掩着。
南烁轻轻推开,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脚步微顿。
允堂背对着他,坐在临窗的书案前,正低头专注地画着什么。秋日稀薄的阳光透过窗纸,勾勒出他单薄得近乎透明的侧影,那脊背挺得笔直,却带着一种易折的脆弱。
南烁放轻脚步,走近了些。
他的目光越过允堂瘦削的肩膀,落在铺开的宣纸上。
画上并非宫廷常见的花鸟虫鱼或山水意境,而是一片荒凉破败的村落景象。歪斜的茅屋,泥泞的小路,远处是连绵的、光秃秃的山丘。画功算不得顶好,线条甚至有些稚拙,但那画中透出的萧瑟与孤寂,却扑面而来,带着一种刺痛人心的真实感。
南烁认得那里。
那是……允堂被贬离宫后,与东远逃亡途中最后藏身,也是被他找到带回的那个小村落。
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就在这时,作画的允堂好像因为久坐乏力,执笔的右手颤抖了一下,一滴墨汁从笔尖抖落,在画纸上晕开一小团突兀的污迹。
允堂的动作停滞了。
而南烁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放在了允堂那微微颤抖的右手手腕上——那里,一道狰狞的疤痕,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上,刺目惊心。
那是……那是他以为允堂要刺杀太子时,情急之下挥刀,却收势不及,在允堂腕上留下的……永久的印记。
南烁的呼吸骤然一窒。
他记得,将允堂带回宫后,他立刻召了太医院院正,下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这疤痕去除。他无法容忍自己的儿子身上,留下这样一道由他亲手造成、象征着猜忌与伤害的痕迹。
可太医战战兢兢地回禀,伤口太深,伤及筋脉,纵然用尽天下良药,也只能淡化,无法根除。
而允堂……他记得当时允堂苏醒后,得知此事,只是淡漠地看了一眼手腕,然后拉下衣袖,将那疤痕严严实实地遮住,自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没有表露一丝情绪,无论是怨恨,还是委屈。
此刻,这道被刻意遗忘的疤痕,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南烁眼前。
他狼狈地移开了目光,不敢再看。
暖阁内死寂一片,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南烁强行定了定神,喉结滚动了几下,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干涩得厉害。“朕……要出征北境了。”
允堂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依旧维持着那个执笔的姿势,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南烁看着他冷漠的背影,胸口一阵发堵,他深吸一口气。
“你……乖些,留在宫中。朕已下令,解除重华宫的禁令,外面的禁军都会撤走。你……可以出去走走,御花园,或者其他地方,都随你。”
这是他出征前,能给出的最大限度的“让步”和“安抚”。
然而,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允堂连笔都没有放下,仿佛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吹过耳畔的无关紧要的风。
一股混杂着失望、挫败和被无视的怒火,窜上南烁的心头。但他死死攥紧了拳头,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控制不住那翻腾的情绪,会再次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看着允堂那决绝的背影,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好自为之!”
说完,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大步冲出了北暖阁,厚重的殿门在他身后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梁柱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允堂依旧坐在那里,直到南烁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宫道尽头,他才放下了手中的笔。允堂抬起自己颤抖的右手,目光落在那道狰狞的疤痕上。
轻轻拉下衣袖,将疤痕重新遮盖严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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