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末刻,天际刚透出一抹蟹壳青。
重华宫内已是灯火通明,宫人们垂首屏息,动作轻悄地侍奉着帝王更衣上朝。
南烁身着玄黑底绣金线龙纹的朝服,站在巨大的铜镜前,任由内侍总管张敬贤为他系紧玉带,整理袍袖。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晨起的倦意,但眼神己然清醒。一切准备停当,他并未立刻转身离去,而是脚步一转,走向了内室深处那张特制的、铺着厚厚锦垫的紫檀木摇篮。
摇篮里,五个月大的南允堂睡得正香。小脸蛋红扑扑的,像一枚熟透的果子,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在眼睑下投出两弯小小的阴影。
他身上裹着柔软的云锦小被,只露出一颗圆圆的脑袋和一只攥着小拳头放在腮边的手。
南烁高大的身影笼罩在摇篮上方,微微俯身,目光落在幼子恬静的睡颜上。殿内只闻更漏细微的滴答声和婴儿均匀轻柔的呼吸。
就在这时,睡梦中的南允堂小嘴忽然无意识地“砸吧”了两下,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粉嫩的嘴唇微微嘟起,好似在梦里尝到了什么美味。这小小的动作,带着婴儿特有的憨态和纯净。
南烁眼底深处那层属于帝王的冷硬和疏离,瞬间如春阳下的薄冰,悄然融化。一丝真切的笑意从他嘴角蔓延开来,柔和了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他伸出手,指腹极其轻柔地、只是用皮肤的温度,碰了碰婴儿温热滑腻的小脸蛋。那触感,带着鲜活的生命力,奇异地熨帖了他因繁重政务和昨夜风波而紧绷的心弦。
“睡得倒香。”
南烁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宠溺,是对着婴儿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直起身,脸上的温情迅速收敛,恢复了惯常的沉肃。他转身,目光扫过侍立在摇篮两侧,大气不敢出的两名乳母和四名精挑细选、背景清白的年轻宫女太监。
“都警醒着点。”南烁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小皇子的一饮一食,一卧一息,都仔细照看,不得有半分差错。若有任何不妥,”他停顿了一下,眼神骤然转冷,昨夜的血腥气又隐隐弥漫开来,“你们知道后果。”
“是!奴才/奴婢谨遵圣谕!定当尽心竭力,万死不辞!”六人“扑通”一声齐齐跪倒,额头触地,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昨夜那些被拖走的同僚的惨叫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南烁不再看他们,又回头看了一眼摇篮中还在酣睡的小小身影。那安然的睡颜,像一块纯净的玉,暂时隔绝了这深宫的诡谲和血腥。
“看好他。”
“奴婢,奴才遵旨!”跪着的人头垂得更低。
南烁这才大步流星地走出内室,穿过灯火通明的正殿。殿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开启,
清晨微凉的空气夹杂着露水的湿意扑面而来。龙纹御轿早已稳稳停在阶下,十六名抬轿的内侍垂手肃立。
张敬贤小步趋前,恭敬地撩开明黄色的轿帘。
“陛下,时辰到了。”
南烁脚步未停,身形挺拔地迈入御轿。坐定后,他透过轿帘最后看了一眼重华宫紧闭的宫门,那里安睡着他此时心中唯一的柔软。
随即,他收回目光,脸上再无一丝波澜,挥了挥手。
“起——驾——!”张敬贤尖细的嗓音划破清晨的寂静。
沉重的御轿被稳稳抬起,沿着铺着青石板的宫道,向着象征着权力旋涡中心的太和殿方向,辘辘行去。
轿内,南烁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无人知晓这位刚刚对着幼子展露过一丝温情的帝王,此刻心中正翻涌着怎样的朝堂风云与家国算计。
而重华宫内,摇篮里的南允堂在睡梦中又咂吧了一下小嘴,对宫门外渐行渐远的御轿和父亲复杂的心思,一无所知。
清晨的薄光透过精致的窗棂,洒在永和宫正殿的地砖上,
殿内沉沉的压抑。丽妃叶清涵坐在梳妆台前,铜镜映出一张清丽却难掩憔悴的脸。她手中捏着一支玉簪,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簪身,眼神空洞地望着镜中自己模糊的倒影,思绪早就飘远。
昨夜重华宫方向的动静,即使隔着重重宫墙,……宫里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却又被无形的力量死死按住。
她虽身处永和宫,但一个母亲的心时刻系在才出生五个月大就被帝王强行抱走亲自抚养的幼子身上。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她心惊肉跳。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陛下为何如此执着于将幼子从她身边夺走?仅仅就是为了给她一个妃位?她叶清涵何德何能?父亲不过是个偏远小县的县令,兄弟们在朝中也无甚建树,整个叶家都指望她在宫中能得一丝圣眷。
入宫数年,她就像御花园角落里一株不起眼的小花,从未真正映入过那位至高无上者的眼中。每次短暂的恩宠,每一次地位的微升,都伴随着两个儿子的降生和成长。而这次,陛下用“妃位”作为交换,彻底带走了她襁褓中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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