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关的血腥气被北风裹挟着吹散,东南方向因权力更迭而凝聚的阴霾,终于裂开缝隙,透下一线象征性的天光。龙城,这座在“喀喇”天劫的沉重阴影下挣扎、奋斗、并艰难融合的城池,迎来了一个注定将被铭刻于泥板、传唱于歌谣的日子。
时值深秋,本该是万物凋敝、寒气深重之时,天空却异乎寻常地呈现出短暂的澄澈。阳光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灿烂,毫无温度地倾泻在龙城中心那片由夯土夯实、历经无数次部落会盟、祭祀、乃至血腥决斗的巨大广场上。此刻,万民齐聚,人声鼎沸如即将喷发的火山。来自汉、亳、林中、已呈臣服姿态的鬼方、坚定的鹿丘,乃至一些更遥远、更弱小部落的代表与普通民众,如同百川归海,挤满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一直蔓延到远处的街巷。他们身着风格迥异的服饰,操着五花八门的语言腔调,脸上刻着长途迁徙与末世求存留下的深刻风霜,眼神中混杂着对未来的深切迷茫、一丝微弱的期盼,以及被宏大命运无情裹挟时产生的、近乎宗教般的肃穆。
广场北端,一座为今日仪式临时搭建、却依旧展现出惊人坚固与粗犷美感的木石高台巍然矗立,仿佛一头沉默的巨兽脊背。台面之上,站立着的,是已然决定并将继续决定这片大地命运走向的核心人物。
勐,身着一套经由坚手亲自督造、在实战甲胄基础上加以改良、兼具无上威严与战场实用性的玄色精钢铠甲,肩披一袭暗红色、仿佛由无数战士鲜血染就的厚重斗篷,如同一尊铁铸的雕像,肃立台前最耀眼的位置。他身形挺拔如永不弯曲的旗杆,面容如同北境风蚀的岩石般刚毅,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那片黑压压、望不到尽头的人海,带着监国应有的、令人心安的沉稳与不容置疑的力量感。他的身旁,是玥。她并未选择象征权力的华服美饰,依旧是一身素雅洁净、便于行动与劳作的麻布长裙,仅在外罩了一件御寒的普通皮毛坎肩,长发简简单单束在脑后,眉宇间既保留了女性的柔韧与细腻,更闪耀着作为主政者独有的、洞察世事的智慧与宽厚的仁和。她的存在,仿佛一种无声而强大的安抚力量,巧妙地平衡着勐所带来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刚猛肃杀气息。
他们的身侧,是决定加入这史无前例联盟的各方势力代表:亳邦大卜晟,换下了往日象征神权与知识的繁复巫祝礼服,穿着一身深青色、几乎没有任何纹饰的简朴布质长袍,手中紧握着那枚象征沟通天地、传承知识的古老玉琮,面色沉静如水,眼神深处却难掩邦国巨变与个人抉择带来的剧烈波澜;林中部落的守林婆婆玛芙,依旧是那身仿佛与古老山林融为一体的、由藤萝与鞣制兽皮编织的服饰,手持那根盘根错节、不知传承了多少岁月的古木杖,脸上沟壑纵横如年轮,目光却清澈得能倒映出天空与人心;鬼方的赤那,则显得格外突兀与拘谨,他穿着鬼方传统的、装饰着猛兽獠牙与奇异骨骼的暗色皮袍,脸色依旧残留着战败后的苍白,眼神复杂地低垂着,刻意回避着台下那些来自北方雪原、眼神各异的同胞目光,败军之将、臣服之主的身份让他如坐针毡,每一秒都是煎熬;而鹿丘部落的首领,则脸上挂着憨厚而真诚的笑容,眼神中充满了对汉国、对阳歌父子毫无保留的信赖与支持。
绘,作为“知识方舟”的掌舵人与文明记忆的编织者,手持一卷用最坚韧皮革精心鞣制、以特制防蛀墨汁郑重书写的《龙城盟约》正式文本,站在高台中央稍前的位置。他看起来比耗尽心血编纂《万族图志》时更加清瘦,颧骨凸出,眼窝深陷,但整个人的精神却异常矍铄,那双眼睛燃烧着理想即将艰难照进现实的、近乎殉道者的光芒。
广场上鼎沸的人声,在勐向前坚定地迈出一步时,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渐渐平息下来,最终化为一片压抑着激动、好奇与历史参与感的、深海般的寂静。唯有风掠过高高旗杆顶端时发出的猎猎声响,清晰可闻。
“今日!”勐的声音如同积蓄了万钧之力的沉雄鼓点,猛然在广场上空炸开,清晰地、不容置疑地撞入每一个人的耳膜、心脏,“无关征服!无关臣服!更无关强弱尊卑!”他顿了顿,让这宣告在寂静中回荡,目光如炬,扫视全场,“今日,我等立于‘喀喇’天劫之侧,面对长夜将至、万物凋零之威胁,相聚于此,只为一事——生存!我等各自文明的存续!”
他的话语直接、赤裸而有力,毅然剥去了所有虚伪华丽的辞藻,直指生命最原始、也最强大的本能驱动力。台下无数民众,无论他们来自哪个部落,曾信奉何种图腾,闻言无不心头剧震,一股寒意与热流同时从脊椎升起。生存,这简单二字,压过了一切旧恨新仇。
“故!”勐的声音再次拔高,如同利剑出鞘,直指苍穹,“自今日起!汉、亳、林中、鬼方、鹿丘,及所有愿遵此约、共赴危难的部落、邦国,摒弃前仇旧怨,合为一家,血脉相连,命运与共,正式共组——‘华夏联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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