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如同无形的潮水,从北方雪原、从西边荒岭、从每一个浸透鲜血的记忆缝隙中弥漫而来,汇聚于龙城东北方向的这片无名河谷。这里地势相对平缓,浑浊的河水蜿蜒流过,切割出这片位于汉国、广袤林海与苦寒雪原之间的缓冲地带。它不属于任何一方,或者说,它被所有势力共同觊觎却又无力独占,因而在此刻,成为了各方势力都能勉强接受的、充满脆弱平衡的中立之地。
没有恢弘的石砌殿堂,没有象征权力的高台王座。只有一片被紧急清理出的开阔空地,裸露着潮湿的泥土和斑驳的草皮。空地中央,巨大的篝火堆被点燃,并非为了欢庆,而是为了驱散那刺入骨髓的冷意,以及某种更深沉的、源于人心深处的寒意。干燥的木材在火焰中噼啪作响,升腾起的烟雾混合着燃烧松脂的独特气味,扭曲着升上灰蒙蒙的天空。
环绕篝火,竖立着代表与会各方的图腾与旗帜。它们大多简陋,甚至粗糙,却承载着截然不同的历史与骄傲。汉国的玄色龙纹旗,绣工精致,龙目威严,象征着古老的文明与秩序;亳邦的玄鸟图腾,线条古朴,带着巫祝的神秘气息;林中部落的旗帜则是一面粗糙的麻布,上面用矿物颜料描绘着虬结的古树根系,寓意着与森林的共生;天狼部的狼首旗帜已然破损,沾着泥污,透着一股英雄末路的悲凉;鬼方的标志最为骇人——一面不知名巨兽的完整下颚骨,巨大的獠牙狰狞外露,散发着原始的野蛮与力量;而相对温和的鹿丘部落,则用一副巨大而优美的麋鹿角作为象征,安静地立于一隅。
风声鹤唳,不仅仅是成语。河谷两侧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摇曳,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偶尔惊起几只寒鸦,扑棱棱地飞远,更添几分肃杀。空气中弥漫的,不仅仅是柴烟与泥土的气息,更是化不开的、沉淀了数百年的猜忌、血仇,以及一种对未知未来的巨大恐惧。
各方代表,在这压抑的氛围中陆续抵达。
汉国一方,阳歌端坐于主位——那只是一张铺设了兽皮的普通木椅,但他挺拔的身姿和沉静如水的面容,却赋予了它不同寻常的威严。他并未穿戴繁复的冕服,只是一身玄色深衣,目光平静地扫视着陆续入场的人们,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波澜不惊。在他身侧,绘——这位年轻的史官兼学者,正一丝不苟地整理着记录所需的工具:数种不同颜色的矿物颜料,以兽脂调和的墨,以及几张经过精心硝制、柔软而坚韧的巨大皮卷。他的动作轻缓而专注,仿佛周围凝重的空气与他无关,他的世界只剩下即将承载历史的笔与卷。
亳邦的大卜偃晟,在几名文官与护卫的簇拥下到来。他面容清癯,眼神中闪烁着智者特有的谨慎与洞察力。他的目光不时状若无意地扫过对面的鬼方代表,每一次掠过,眼底深处都会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与警惕。他所代表的亳邦,文明悠长,精通星象巫卜,却也因此在与北方蛮族的长期对抗中,积累了太多的伤痛。
林中部落的老首领玛芙婆婆,由两名健壮的部落少女搀扶着。她身形佝偻,脸上布满岁月刻下的沟壑,手中拄着一根盘根错节的古老木杖。她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微微眯着眼,用那双仿佛能看透世事的眼睛,缓缓扫过在场每一张面孔,每一个图腾。她沉默着,气息却仿佛与周围河谷的山石、与远方林海的呼吸融为一体,带着一种近乎永恒的沉静。
几名天狼部的代表,衣衫褴褛,甲胄破损,脸上带着长久奔波留下的疲惫与风霜。他们的眼神复杂,既有被邀请参与此等大事的一丝惶恐,更多的是失去家园、族人飘零后的茫然。他们冷眼看着其他几方,尤其是鬼方与亳邦,嘴角偶尔会牵起一丝苦涩而冰冷的弧度,仿佛在无声地嘲讽着这看似庄严的场合。
鬼方的几位首领最后抵达。他们按照约定,并未携带重武器,但那魁梧如小山般的身躯,虬结的肌肉,以及裸露皮肤上纵横交错的伤疤,本身就是最危险的武器。他们的眼神凶狠,带着未开化的野性,身上似乎还萦绕着北方战场特有的、混合了血腥与风雪的凛冽气息。仅仅是他们的存在,就足以让亳邦和林中人一方的护卫肌肉紧绷,手指不自觉地按紧了腰间的剑柄或斧柄。鹿丘部落的代表则显得较为平和,他们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光低垂,但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出他们正在心中飞速权衡着此行的利弊与风险。
会议的开场,如同预料般,在布满荆棘的道路上蹒跚起步。
起初是沉默,一种几乎要将人碾碎的沉默。只有篝火的噼啪声和呼啸的风声填充着时间的空隙。最终,是亳邦一位相对年轻的文官,在讨论到信息共享的具体范畴时,试图为亳邦争取更多主动权,忍不住用一种看似客观、实则含沙射影的语气,提及近年来边境观测点屡遭破坏,矛头直指鬼方的劫掠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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