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的晨钟第一次在没有阳歌坐镇的情况下敲响。
浑厚的钟声穿透薄雾,越过层层叠叠的屋顶,传遍整座城郭。市井街巷间,早起的商贩刚刚支起摊位,妇人们提着水桶走向公井,工匠们推开作坊的木门——所有人都在这熟悉的钟声中,不约而同地停顿了片刻。这钟声依旧,却又似乎与往日不同。它唤醒了这座日益庞大的都城,也仿佛在宣告一个时代的终结与另一个时代的开启。
王宫正殿内,青铜灯树上的火焰燃烧得格外旺盛,跳跃的光影将雕梁画栋映照得一片通明,也将列队而入的文武百官、各部族代表的身影拉长,投在光洁的石板地面上。空气中弥漫着檀香的清冽,也混杂着官员们官服上淡淡的浆洗气息。众人依序鱼贯而入,分列两侧,衣袂窸窣,步履沉稳,却掩不住那份潜藏的、审视的目光。所有的视线,最终都聚焦于那至高王座之前,并肩而立的两人身上。
勐,身着玄色镶赤边的监国袍服,虽未着全甲,但腰间那柄伴随他征战四方、象征军事统帅权的青铜钺依旧醒目。他身躯挺拔如北境的山峦,面容被边塞的风霜雕刻得愈发刚毅,目光扫视群臣时,带着沙场淬炼出的威严与不容置疑的力量感,仿佛能穿透一切虚饰与犹豫。
玥,立于其侧,穿着庄重而不失温和的深青色辅政官服,衣襟上以银线绣着细密的云水纹。她手持那枚传承古老、代表教化与秩序的青玉琮,神色平静如水,眼神清澈而睿智,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沉静气度,仿佛能化解最尖锐的矛盾。
王座空悬,垫褥依旧保持着旧日的褶皱,但权力的核心,已然清晰地转移到了这并肩而立的兄妹身上。
…
“朝会,始——” 内侍官高亢悠长的唱喏声落下,殿内顿时一片肃静,连灯焰跳动的声音都仿佛清晰可闻。
积压的政务如同冬日雪片般被呈报上来。北境安澜堡守将请求增拨一批精铁料用于加固被雨水侵蚀的城防,并附上鬼方残部近日小股骑兵越境骚扰的详细记录;南方青桑邑等几个大邑的《均田令》推行遇到新的阻力,部分旧族阳奉阴违,隐匿田产,与新迁归附的民众冲突渐起;各地粮仓清查的后续处置,需要最终核定一批证据确凿的涉案吏员的判决;为应对“渊兽”可能引发的洪涝,规划中的几处关键水利设施修建,需要尽快征调大量民夫;与亳邦大将厉所部在边境的对峙,已持续月余,每日消耗粮草巨大,是战是和,需有明确决断;还有来自草原与山地的几个部族之间,因水源、草场划分产生的摩擦,请求王庭仲裁……
桩桩件件,繁杂而紧迫,关乎边境安危,关乎内部稳定,关乎民生疾苦。
勐处理军务及涉及律法执行的议题,果断利落,声音铿锵。
“安澜堡所需铁料,由司工署优先调配,库存不足则即刻开炉冶炼,十日内必须送达。鬼方残部骚扰,令守军加强巡逻,寻机歼灭,不必事事请示,但需将战果与损失详细记录上报!”
“粮仓涉案吏员,证据确凿者,无论牵连何人,皆依《汉律》严惩不贷,家产充公,以儆效尤!执法官坚骨,此事由你亲自督办,不得有误。”
“与亳邦边境,增派三队斥候,日夜监视厉部动向,暂不主动挑衅,但若对方敢越界一步,或袭击我巡逻队,坚决回击!所需粮草军械,由稷司农统筹调度,务必确保供应无虞,不得拖延。”
他的决定简洁有力,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和不容置疑,对于需要强硬手腕处置的事务,毫不拖泥带水,仿佛一把重锤,敲定着秩序的边界。
而玥则负责民生、教化、内部纷争及资源调配,她的声音清晰平和,却同样坚定。
“青桑邑均田阻力,着安抚使属官持《汉律》条文与田亩图册亲往,会同当地三老,核查隐田,务必公平分配,若有豪强阻挠,依律究治,绝不姑息。同时,派遣熟练农官,教授新归附者因地制宜的耕种之术,授人以渔,方能长治久安。”
“水利设施征调民夫,以自愿报名、按劳给予工分奖励为主,辅以必要徭役,务必保障民夫每日口粮与盐菜供给,减少民怨。可优先招募因水患流离的灾民,以工代赈,既兴水利,又安民生。”
“各部族摩擦,由当地长吏会同争议双方部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老,依据《汉律》基本原则与地方旧俗,查明原委,公平裁决,力求化解矛盾于萌芽,而非激化冲突,徒增仇恨。”
她的考量更为周详绵密,既坚持法度原则,又注重实际效果与人情抚慰,往往能从根源上剖析问题,提出化解矛盾的良方,如同细腻的织工,修补着社会的经纬。
遇到涉及双方权责交叉的重大事项,如边境军屯与民田争水、大规模徭役征发与农业生产协调等,二人会自然而然地侧身,低声交换意见。勐提出军事层面的保障与底线,玥则补充民政治理上的配合与变通,一刚一柔,一疾一徐,配合得天衣无缝。他们不再是最初那个只知刚猛向前的将军和一味怀柔安抚的王女,而是在父王病榻前的守护、在平定内部叛乱的合作、在共同处理纷繁政务的磨砺中,真正理解了“刚柔并济”的精髓,并将其运用到了实际的治国理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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