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阴谋在黑暗中有条不紊地推进。淬毒的短剑、磨利的环首刀被偷偷运入城内,藏在陶坊的夹壁、枯井的暗格,甚至运粪车的夹层里。被煽动起来的人员怀着各自的心思,被分配到各个攻击点,像毒蛇般潜伏下来,只等子时那一声约定的信号。
然而,再周密的计划,也难抵人心的复杂与瞬间的良知。
被分配去参与焚烧秘藏阁的队伍中,有一个名叫石鱼的年轻人。他不过二十出头,脸上还带着些许未褪尽的稚气,本是龙城土生土长的子弟,因家境贫寒,父亲早逝,曾被族中豪强欺压,强占了他家仅有的几分薄田。是王女玥前次巡行时,力排众议,颁布了新法令,帮他家讨回了田地,让他的老母亲得以活命。他还记得,那位看起来有些柔弱的王女,站在田埂上,面对豪强仆役的威胁时,那清澈却异常坚定的眼神。他加入叛党,更多是因为年轻气盛,被豕牙等人那套“清除外人、恢复旧日荣光”的狂热口号所蛊惑,加之对现实困顿的不满,一腔热血便误入了歧途。
但当行动在即,听着豕牙详细描述如何泼洒火油,如何点燃那些堆积如山的、记载着无数先人智慧的竹简时,石鱼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他想起了那位温和而坚定的王女安抚使,想起了家中老母得知田地归还时,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淌下的、混浊却无比滚烫的泪水,想起了母亲反复叮嘱的“要记得王女的恩情”。一股强烈的悔意与恐惧,如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他的狂热。焚烧秘藏阁?那里面还有绘司书大人,那位总是耐心教导城中孩童识字的谦和长者……这真的是在恢复荣光,还是在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
在行动前的最后集结时刻,石鱼脸色苍白,捂着小腹,声音颤抖地对小头目说:“大…大哥,我肚子疼得厉害,怕是晚食吃坏了东西,得去…得去方便一下。”
小头目不耐烦地骂了几句,但还是挥挥手让他快去快回。
石鱼跌跌撞撞地溜出藏匿点,一头扎进漆黑的小巷。冰冷的夜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内心的天人交战几乎要将他撕裂。告密,是背叛了此刻地下的那些“同志”,背叛了所谓的誓言,后果不堪设想;可不告密,任由这滔天罪恶发生,那将是更大的背叛,是对整个龙城、对那位曾帮助过他家的王女、对自己良知的彻底背叛!
巷子深处传来几声野狗的吠叫,更添凄惶。他靠着冰冷的土墙,大口喘息,眼前闪过母亲期盼的眼神,闪过龙城陷入火海的幻象。最终,对恩情的铭记,对更大灾难的恐惧,以及心底残存的那一丝良善,压倒了对叛党的所谓“忠诚”。
他猛地想起了一件事。在一次公开宣讲新法令时,一位面容冷峻的内务执法吏,在宣讲结束后,曾悄悄告知一些围拢过来的年轻人,若发现紧急情况,可到一个特定的水井旁,找到一块刻有特殊标记的砖块,将信息塞入其中,可直接送达执法官坚骨大人。当时他只当是闲谈,此刻却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石鱼不再犹豫,他撕下内襟的一角,捡起一块焦黑的木炭,借着微弱的月光,用颤抖的手,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他能想到的最关键的信息:“子时,秘藏阁,粮仓,王宫,净汉社,豕牙。”
他如同幽灵般在巷道间穿行,心跳如擂鼓。终于找到了那口位于两条僻静小巷交叉口的水井。他摸索着井沿冰冷的石块,指尖触到了一个浅浅的、如同鸟喙般的刻痕。就是这里!他迅速将卷好的小木片塞进那块松动的砖块缝隙,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黑暗中,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以及一丝解脱般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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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简短的告密信息,如同在即将爆炸的火药桶上,撬开了一个细微却至关重要的泄压阀。信息被潜伏在暗处的执法吏以最快的速度取出,送达了内务执法官坚骨的手中。
坚骨,人如其名,面容仿佛是用最坚硬的岩石雕刻而成,常年不见一丝笑意。他正在烛光下查阅边境送来的物资调配文书,当看到那炭块写就的潦草字迹时,他那双仿佛永远不会起波澜的眼睛,骤然收缩,锐利如鹰隼。没有惊呼,没有迟疑,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起的风差点掀翻了烛火。
“备马!立刻调一队‘暗牙’,随我行动!”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他一面下令严密监控信息中提及的几个目标地点,不许打草惊蛇,一面亲自抓起佩剑,疾步出门,翻身跃上亲随牵来的战马,朝着都督府和安抚使官廨的方向,风驰电掣般疾驰而去。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哒哒声,敲碎了夜晚虚假的宁静。
都督府内,灯火通明。勐正与几名心腹将领站在一张巨大的兽皮地图前,地图上代表亳邦军队的黑色小旗,如同毒刺般扎在南境线上。勐的眉头紧锁,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声音沉稳却带着沙场特有的杀伐之气:“……厉此人用兵诡谲,此处山谷需加派斥候,绝不能让他钻了空子。粮道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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