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义从’?!还要配发标准兵甲?!由左司马一人直领?!勐!我的左司马!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他的声音因为情绪激动而有些嘶哑,“养万人之军,还是装备精良之军,每日人吃马嚼,兵甲损耗,粮饷抚恤,所需几何?!你一句轻飘飘的‘未来产出补充’,可知那是镜花水月,画饼充饥!北境新辟,三五年内能自给自足已是万幸,如何填补这万人精锐的巨额消耗?龙城仓廪,经去岁北境之役,已近枯竭,春耕在即,种子农具皆需投入,南方亳邦使者前日才走,其意难测,处处都要钱粮!此议,是欲竭泽而渔,将我汉部拖入无底深渊吗?”
他剧烈地喘了几口气,浑浊的老眼泛着血丝,目光扫过其他面露忧色的元老,仿佛在寻求支持,声音带着一种悲怆:“更遑论……更遑论万人大军,交由一人统辖,还是由归附未久的狼裔组成……此例一开,国将不国!法度何在?!今日你可建‘义从’直领,明日他人是否亦可效仿,各立山头?届时王令不出龙城,各方大将拥兵自重,汉部……汉部还是统一的汉部吗?此非强国之策,实乃取乱之道,自毁长城啊!”他的话语,如同重锤,将“私兵”与“分裂”的隐忧,赤裸裸、血淋淋地抛在了石台之上,砸得众人心头巨震。
就连一向支持勐开拓政策、稳重可靠的岩灵也深深皱紧了眉头,他放在膝盖上的大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皮革护膝,沉吟了足足数息,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如故,却带着千钧分量:
“勐,你的担忧,北境防务的压力,老夫明白,亲身经历,感同身受。”他先肯定了勐的出发点,随即话锋一转,变得异常凝重,“然,扩军万人,且专由你一人统辖,此事……关系太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归附者虽经整编,其心性未久经考验,狼性难驯,万一……老夫是说万一,遇有变故,或遇奸人挑唆,如此利器反噬其主,后果不堪设想,北境顷刻易手,龙城门户洞开!我等皆成罪人!”他顿了顿,给出了相对稳妥的建议,“依老夫之见,当前要务,应是优先补充和加强各军常规建制,尤其是北境原有戍卫部队,使其兵员充足,装备精良,指挥体系明晰。至于归附者,可继续以小规模、分散编入各军,由不同将领节制为宜,既可观察使用,亦能防止其抱团坐大,此方为稳妥长久之计。”
岩灵的话,代表了军中元老谨慎一派的主流意见,他们支持强军,但对勐这种意图打破现有军力平衡、将过于庞大的兵权集中于一己之手的激进方式,深感不安与警惕。
勐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紧抿的嘴唇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他预料到会有阻力,但没想到反对如此激烈和直接,尤其是来自他一直视为叔伯与盟友的岩灵。他胸膛起伏,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反驳,试图用更详尽的数据、更紧迫的鬼方威胁和北境防务无可替代的特殊性来争取支持,甚至准备抛出一些他观察到的、关于鬼方可能正在集结的新迹象。
就在这剑拔弩张、争论一触即发的关键时刻,一直微阖双目,仿佛置身事外、实则掌控着全场节奏的阳歌,缓缓地、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并不显得如何锐利,却深邃如同古井,带着洞悉一切的平静。他没有看情绪激动的勐,也没有看痛心疾首的稷和沉稳谏言的岩灵,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坐在火光阴影角落、一直沉默记录、仿佛只是个旁观者的司书绘。
“绘。”阳歌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即将爆发的争吵,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连勐那已经到了嘴边、充满火药味的话语,也不得不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梗在喉头,十分难受。
山洞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阳歌,投向了那个不起眼的角落。
绘显然也没料到王会突然点名问自己。他握着刻刀的手微微一顿,抬起清瘦的面庞,略一沉吟,便起身恭敬地行礼,声音平和而清晰,如同他手下流淌的文字:“回王的话。据残卷记载,古之‘义从’一词,早见于前朝典籍。多指慕义而来归附、自愿随从王师征战的友邦部族或四方勇士。其核心要义,在于一个‘义’字。”他微微停顿,似乎在组织最精准的语言,“此‘义’,乃指天下大义、君臣忠义、盟约信义。强调的是其归附之心出于公义认同,其追随之举源于对共主的忠诚,其组织构成,亦多依古制,隶属于王师正轨,而非私相授受,更非听命于某一人、某一部。古籍有云,‘以义合者,不以力聚;以利驱者,利尽则散’,便是此理。若失其‘义’,则‘从’亦不远矣,与雇佣之兵、私属之家丁无异。”
绘的声音不高,引经据典,不带丝毫个人情绪,只是将“义从”的本源含义、历史沿革及其与“私兵”的本质区别,娓娓道来,如同在讲述一个与当下无关的古老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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