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微光与阴影
炉火的重燃,像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虽微弱,却切实地改变了废墟上的氛围。那跳跃的光焰不仅驱散了物理上的寒冷,更在人们心中点起了一小簇不肯熄灭的火苗。求生的本能被重新组织起来,不再是漫无目的的挣扎,而是开始有了明确的方向。
阳歌利用那一点宝贵的炉火,迅速建立了几个临时的“中心”。
一个热水与食物中心:所有收集到的渗滤水都被集中到这里加热煮沸,虽然无法完全杀菌,但至少大大减少了致病风险。少量挖掘出的、未被污染的食物(主要是肉干和少量压碎的粟米)也被放在这里熬成稀薄的糊糊,优先供应伤员、孩子和哺乳期的岩灵。小纺带着女人们负责这里,她们用残破的陶器小心翼翼地分配着每一口食物和热水,力求公平。
一个工具修复点:坚手带着他的徒弟,守着炉火最旺的核心处。他们收集废墟里能找到的所有变形、破损的铁器——主要是锄头、斧头和凿子。在炉火中烧红,然后用仅存的一把完好的铁锤和临时找来的石头,叮叮当当地进行校正和打磨。每一件被修复的工具,都意味着清理和重建效率的提升。
一个简易救治区:巫和几个略懂草药的人,在粮仓角落铺开了草席。热水、干净的(相对)布条和捣碎的草药是这里的主要物资。他们没有高超的医术,更多的是进行简单的清创、包扎和安慰。死亡依旧时常发生,但每一个被包扎好的伤员,脸上都会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秩序,在极端混乱中,一点点地被重塑。
人性的光辉,也在苦难中格外耀眼。
一个石姓的猎人,自己腿上的伤还在渗血,却坚持将分到的半碗肉糊喂给了一个父母皆亡、哭得奄奄一息的陇姓孩童。 几个织姓的女人,日夜不停地缝补着那些粗糙的皮囊和收集来的兽皮,尽可能为衣不蔽体的人提供一点点保暖。 獠像一头不知疲倦的猛犸,总是出现在最需要力气的地方,扛最重的木头,清最危险的塌方点,他的吼声虽然粗鲁,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阳歌穿梭在这些“中心”之间,协调指挥,查漏补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稳定的力量。他看到这些相互扶持的场景,心中那因灾难而冰封的角落,也会稍稍融化。
然而,阳光之下,必有阴影。巨大的生存压力和人性的脆弱,也开始悄然显露。
食物和水的极度短缺,是滋生阴影的温床。
一次,负责分配食物的小纺发现,记录中应该还剩下一小袋压碎的粟米粉不见了。询问之下,一个眼神闪烁的年轻男子支支吾吾,最后被发现偷偷藏起了一小把,想留给自己的妹妹——他妹妹在挖掘中受了轻伤,他觉得她需要更多食物才能好起来。
虽然没有严厉惩罚,但阳歌当众重申了纪律,强调了公平分配在当下的重要性。那年轻男子满脸羞愧,交出了私藏的食物,但眼神深处的那一丝不甘和惶恐,却留了下来。
另一次,两个不同姓氏的战士几乎因为一陶罐热水的分配顺序而动起手来。一个认为自己在清理废墟中出力更多,理应先喝;另一个则指责对方想抢给伤员的水。
虽然冲突被及时制止,但那瞬间爆发的敌意,却像一根刺,扎在了刚刚有所缓和的族群关系上。
最大的阴影,来自于对未来的绝望。
夜深人静时,当劳累暂时压倒了饥饿与寒冷,一些压抑的哭泣和低语便会从窝棚里传来。
“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挖出来又怎么样…能活过这个冬天吗…” “早知道…还不如当初…”
消极的情绪像瘟疫一样无声地蔓延。尤其是那些失去了亲人、家园尽毁的人,看着周围无尽的废墟和灰暗的天空,很容易陷入彻底的绝望。
阳歌听到了这些低语。他知道,光是命令和分配无法驱散这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他需要给他们看到更实在的希望。
他召集了所有还能行动的人,不是命令,而是陈述。
“我知道你们怕。”他的声音在夜风中传开,很平静,“我也怕。怕饿死,怕冻死,怕这地再来一次。”
人们沉默地看着他。
“但是,”他话锋一转,指向那堆依然在燃烧的炉火,“看看那个!三天前,我们还连一口热水都喝不上!现在呢?”
他又指向旁边一堆被修复好的铁器:“再看看那些!有了它们,我们清理的速度快了多少?没有它们,我们现在可能还在用手刨!”
“我们死了很多人,是的。”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痛楚,随即又变得铿锵,“但我们也救出了很多人!我们让火重新烧了起来!我们找到了水!我们正在一点一点地把我们的家从石头和土里挖出来!”
“活下去,不是等着天晴,不是等着神灵怜悯!”他提高音量,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活下去,是用我们的手,把塌了的墙,一块砖一块砖地重新垒起来!是用我们的力气,把断了的木头,一根一根地重新架起来!是用我们脑子里还记得的东西,把灭了火,一次又一次地重新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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