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境,断城烽火台,子时。
风,像一把用钝了的巨刃,反复刮擦着饱经风霜的烽火台外墙,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哑声响。它卷起的不是寻常的沙尘,而是一种更细密、更沉重的颗粒,打在生铁浇筑的垛口上,竟发出类似急雨敲击瓦片的“噼啪”声。然而,这“雨声”之下,潜藏着更诡异的东西——是低语。不是风声模拟的呜咽,而是真切切的人声,仿佛从沙粒深处、从每个人的记忆缝隙中钻出,一声声,呼唤着名字,由远及近,由模糊到清晰,带着亲人独有的、令人无法抗拒的温柔与哀戚。
烽火台顶,那枚由格物院特制、用以安定心神、驱散邪祟的“清心铃”,此刻却诡异地沉寂着。铜铃悬垂,铃舌完好,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往日的清越之音。
一名年轻的守卒蜷缩在冰冷的垛口下,双手死死捂住耳朵,但那些低语却无孔不入,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儿啊…回来吧…别守了…你守的不是城,是坟…是埋着无数孤魂野鬼的乱葬岗啊…”
是他母亲的声音,带着他记忆中熟悉的、令人心碎的哽咽。
他的瞳孔因恐惧而放大,呼吸急促,一只手不受控制地松开耳朵,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脖颈。那里,皮肤完好,但他却清晰地感觉到一根冰冷的、无形的绳索正在缓缓收紧,剥夺着他呼吸的权利,要将他拖入那片声音构筑的、温柔的死亡深渊。
“稳住!心网相连,意志为盾!”
一声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断喝,如同惊雷般在年轻守卒几乎崩溃的心神中炸响。西境大都督章邯大步踏上烽火台顶,他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冷峻,眼神却如同最深邃的夜空,蕴含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他并非依靠刀剑,而是以自身坚韧的心神为枢纽,编织了一张覆盖整个西境防线将士的“心网”,共享坚定,分担恐惧。
然而,当他指尖触及那枚哑声的清心铃,试图感知异常时,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强烈侵蚀性的低语洪流,瞬间顺着他的感知逆冲而入!
“章邯…嬴姓的家奴…你守的是什么?是胡亥勒死父兄的宫墙?是子婴自缚请降的阶前?还是…你自己那口早已备好的、名为‘忠臣’的棺材?”
声音扭曲而恶毒,直接挖掘着他内心最深处的、从不与人言说的创伤与恐惧。刹那间,他眼前一黑,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咸阳宫,冰冷的廊柱,赵高那阴鸷得意的笑容,胡亥惊慌失措的哭嚎,以及被捆绑在柱子上、那个绝望而无助的少年自己…
心网剧烈震颤!所有连接在心网中的三千将士,同时感到心头一紧,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攥住,一股莫名的恐慌与绝望感悄然蔓延。
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便冲破了尚未完全散去的沙尘,疾驰至烽火台下。度支尚书萧何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跳下车,他甚至来不及拍打官袍上的尘土,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造型奇特的物件——那是一个仿造风鸟巢穴形态的铜制巢体,巢心悬着一撮闪烁着微光的轩辕金屑,正是清心铃的衍生装置,“清心铃·衍”。
他掀开车帘,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章邯那比往日更加苍白、紧抿着嘴唇的脸,以及周围士卒眼中残留的惊悸。萧何没有多余的寒暄,开口的第一句话,依旧带着他身为度支尚书的烙印,却问得无比直接:“章都督,守卒一人心神失守,依《联邦抚恤及战力折损则例》,折合多少俸禄?多少抚恤?”
章邯闻言,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周围将士:“萧尚书,在这里,折损的不是钱粮,是…命。”
萧何沉默了一下,将怀中那沉重的铜制风鸟巢郑重地递到章邯手中,声音低沉却清晰:“那就让钱,来买命。我带来了西境防线三个月的额外俸禄额度,换你此刻,对着这‘衍’,说一句‘我还好’。”
章邯微微一怔,接过那尚带着萧何体温的铜巢。当他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巢身那细腻的纹路时,一股温和而坚定的暖意,仿佛顺着指尖流入心房。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脑海中那些翻腾的负面低语压下,对着巢心那点轩辕金屑,沉声道:“我…还好。”
声音不高,却异常稳定。下一刻,那沉寂的心网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微微一颤,重新变得坚韧。三千将士心中那被攥紧的感觉骤然一松,他们清晰地“听”到了,不是诡异的低语,而是章邯那颗强健有力、重新稳定下来的心跳声!——原来,守将的一句“我还好”,便是全军最大的“安心”。
当张良赶到时,肆虐一夜的风沙已然停歇,但空气中弥漫的那股令人不安的沉重感却并未散去。他登上烽火台顶,没有多言,直接取出一卷非帛非纸、散发着柔和光芒的“记忆共享卷轴”。
他没有试图去辩驳那些低语,去分析幻象的漏洞。他只是缓缓将卷轴展开——上面浮现的,并非西境的军事布防图,而是一幅幅生动而温暖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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