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城的午后,阳光正好,但盐市街巷间的空气却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盐块。
“又涨了!这盐价是坐了韩信的追风马吗?昨天还三十文一斗,今天就要四十文!”一个提着空篮子的妇人,对着盐铺前新挂出的木牌,愁眉苦脸地抱怨。
盐铺伙计也是个面黄肌瘦的年轻人,他无奈地摊手:“婶子,莫怪我们。上头来的盐就这个价,我们也没办法。听说啊,是江淮那边遭了水,盐路断了。”
旁边一个精悍的老者,眯着眼啐了一口:“屁的水患!我侄儿刚从江东回来,说江上运盐的船队排得像长城!分明是那些黑心盐商,把盐都囤起来了!”
“囤盐?他们想干什么?让我们老百姓都吃淡饭不成?”妇人更急了。
老者压低了声音,带着神秘和愤怒:“干什么?听说啊,是国库没钱了,那些六国留下的老财主,想用这招逼宫呢!想让咱们守护者首席和执政大人们低头!”
人群一阵骚动,不安与愤怒在弥漫。便在这时,一队穿着干净利落、胸前别着“联邦度支司”徽章的吏员快步走过,为首一人高声宣布:“诸位父老稍安勿躁!联邦已查明盐价异常缘由,三日内,必平盐价!”
民众将信将疑,但那吏员眼神中的笃定,像一根钉子,稍稍稳住了浮动的人心。
与此同时,联邦度支尚书衙署内,气氛比盐市更加凝重,几乎能拧出盐卤来。
度支尚书萧何,五十岁的年纪,鬓角已然全白,此刻他伏在堆积如山的竹简与崭新纸制账册之间,手指飞快地拨弄着一架经过格物院改进的星纹算盘,算珠碰撞声密集如雨打芭蕉。他的眼窝深陷,里面布满了血丝,但眼神却锐利如鹰,紧紧锁着账册上那一行刺目的赤字。
“仨月!”他猛地停下手,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在寂静的衙署内炸开,“国库存银,只够发放三个月的军饷、官俸!谁能告诉我,预计入库的三百万江淮盐税,去哪儿了?!”
仓廪令周昌几乎是哭丧着脸:“尚书明鉴!粮囤都快见底了,就等着盐税银子买粮填仓!可现在,盐税……它蒸发啦!”
籍田丞任敖在一旁连连摆手:“萧尚书,您可别看我,今年的田赋,颗粒归仓,账目清晰,连仓库里的老鼠都饿瘦了三圈!绝无问题!”
度支使丙吉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摸着自己明显稀疏了不少的头顶,有气无力地补充:“老大,我带着人核了三遍账目。江淮盐运使报上来的文书,印信齐全,流程合规,但税银……就是没入库。账面缺口,整整三百万!我这头发,都快比账本上的数字还干净了!”
萧何深吸一口气,没有咆哮,也没有慌乱。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巨大联邦财政舆图前,目光死死钉在江淮盐区。他手指轻轻敲打着标记着盐场的位置,喃喃自语:“印信齐全……流程合规……好一个‘合规’……旧楚的壳,套新联邦的狼是吧?”
他猛地转身,眼神恢复了平日的沉静,但那沉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通知典客尚书张良,”萧何对身边的书记官沉声道,“就说,我度支司,请他‘喝茶’。”
典客尚书张良的衙署,与度支司的紧张忙碌截然不同。四十岁的张良,一袭青衫,正悠闲地煮着茶,水汽氤氲,模糊了他俊雅面容上那双仿佛能洞悉世事的眼眸。
听完度支司吏员的禀报,张良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轻轻放下茶匙,对侍立一旁的几位属下开口。
“郦商。”
“属下在。”游说使郦商立刻躬身。
“你擅长与人打交道,去盐商圈子里走走,听听他们怎么说‘盐贵’。”
“明白!”郦商咧嘴一笑,“保证把他们昨晚涮的什么肉都打听出来。”
“侯成。”
“策士丞侯成听令!”
“分析情报,找出源头。重点查查,旧楚背景的盐号,尤其是……和某些‘项’字沾边的。”
“领命!属下已有些线索,似乎指向一个叫‘项声盐业’的壳庄。”
“叔孙通。”
礼仪正卿叔孙通整理了一下衣冠,一派儒雅:“尚书有何吩咐?”
“发挥你的长处,找个由头,请几位关键的‘大盐商’喝酒。要最好的酒。”
叔孙通微微一笑:“三杯御酒下肚,便是铁打的账簿,也得自己掉出来。”
“随何。”
辩议大夫随何摩拳擦掌:“尚书,我干啥?打架我可不行,但跑得快!”
张良失笑:“若真有账簿‘不小心’掉出来,你就负责……捡起来,然后,用你最快的速度,带回来。”
“得令!”随何拍了拍大腿,“保证鞋跑丢了也不耽误!”
吩咐完毕,张良站起身,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至于我嘛,”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也该去体验一下,这盐,到底有多‘难’卖了。”
接下来的三天,启明城的暗流汹涌,远比表面的盐价波动更加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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