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深处,一间临时辟出的偏殿成为了时代的熔炉。窗外是沉沉的夜,殿内却烛火通明,数十盏青铜灯树上的火焰稳定地燃烧着,将人影拉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空气里弥漫着墨锭研磨后的清香、陈旧竹简特有的霉味、烛火燃烧的微焦气,以及一种近乎凝滞的、唯有思想激烈碰撞时才有的精神灼烧感。偶尔有夜风从未能完全合拢的窗隙钻入,引得火焰一阵摇曳,满室光影便随之动荡,如同这未定的时局。
张良、萧何、范增,这三位分别代表了智慧、实务与旧世纠葛的顶尖智者,已在此鏖战了数个昼夜。他们是《大秦宪章》草案最主要的执笔与推演者。案几上,废弃的草稿散落一地,上面布满了划改、批注与激烈的辩论痕迹。侍立的书吏眼皮沉重,却强打着精神,随时准备记录下可能诞生的每一个字句。
一、 框架之争:皇权的枷锁与新生
“第一条,”张良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清晰,他修长的手指划过刚写就的、质地上乘的缣帛,墨迹在烛光下泛着幽光,“皇帝为华夏文明象征,统而不治。其诏令,需经元老院副署,方为有效。军队调动,需依元老院决议及宪章规定之紧急条款。”
烛火猛地一跳,映得范增布满皱纹的脸阴晴不定。他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鸠杖,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这条款,像一把冰冷的锁,要将他辅佐的霸王,乃至所有可能的未来君主,关进一个名为“规则”的笼中。他感觉喉咙有些发干,仿佛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心跳声在这寂静的殿内回响。
“此举……是否太过决绝?”范增的声音干涩,如同枯叶摩擦,“国不可一日无主!若无至尊威权临机决断,遇非常之时,譬如匈奴再犯,或内部突发大乱,层层议决,岂不贻误战机,坐视祸乱蔓延?四方蛮夷,畏威而不怀德,若无强权震慑,何以保境安民?”他的目光扫过张良和萧何,试图从他们脸上找到一丝松动。
萧何从一堆写满密密麻麻数字的竹简中抬起头,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尽管那里空无一物。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算盘珠子般的精准与冷静:“范老,至尊威权,固然可收一时之效,然其弊在于易成独夫之暴,且人亡政息。北疆血战、东海商会之祸,其根源之一,便是权力无羁,或为一人之念,或为一姓之私,便可倾覆天下。权力,需要牢笼,方能为善;若无束缚,猛虎终将噬人。至于您所虑之非常决断,请看后面条款——”
他翻动竹简,发出哗啦的声响,“元老院可设‘紧急事态’条款,经特定程序,可予执政官或指定大将临时专断之权,但事后必须接受元老院严厉质询与详尽追责,若属滥用,惩罚极重。此谓‘授之以柄,亦悬之以剑’。至于震慑蛮夷,”
萧何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外漆黑的夜空,“靠的应是制度合力下的国力持续强盛,是文明本身的向心力与抵抗力,而非系于一人之喜怒无常。昔年始皇在时,匈奴亦不敢南下牧马乎?非也。可持续的强大,远比个人的勇武更令敌胆寒。”
张良放下笔,指尖还沾着些许墨渍,他接过话头,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昔年韩非有言:‘抱法处势则治,背法去势则乱。’然韩非之‘法’,终为君王之具。今我等所立之宪章,其核心,便是要让这‘势’(最高权力)本身,永远处于‘法’(宪章)的框架之内,受其制约,为其服务。
此非削弱君主,而是保全君主,使其免于独夫之骂名;亦是保全天下,使苍生免于暴政轮回之苦。霸王之神勇,当用于开疆拓土,扬威域外,而非在内耗中消磨。”他的话语如同涓流,悄无声息地渗入范增心中的壁垒。
范增沉默了。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项羽举鼎时那霸道绝伦的身姿,也闪过嬴政展示曲辕犁、寰宇图时那深邃的目光。他深知项羽的脾气,也明白旧的路,那条依靠个人勇武与分封酬庸的道路,确实已经走到了尽头,其尽头便是无休止的循环与崩塌。他攥着鸠杖的手,微微颤抖着,最终,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那一下,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鸠杖底端在青石地面上发出一声轻微却清晰的“笃”声,在这静夜中传出老远。
二、 权柄之衡:元老院的构成与“权重”算法
接下来的核心,是元老院的构成与那至关重要的表决机制。
“元老院,由各方推举贤能组成,”张良继续道,笔尖在缣帛上游走,“然,席位之多寡,表决权之轻重,需有客观依据,否则便是另一场凭力取胜或巧言令色的无序争吵,与昔日盟会无异。”
萧何立刻铺开他核算了无数遍、几乎被摩挲得光滑的竹简,上面以极其工整的字迹罗列着各项数据。“依人口、近三年平均赋税、核定之常备军力及过往军功、有效管辖之土地面积及战略价值,综合评定‘贡献度’,以此为基准,分配初始权重。秦、楚、汉三方为初始核心成员,权重最高。日后,新归附之地区、做出卓越贡献之学派、工坊大师、乃至德行昭彰之民间贤达,亦可依例申请席位,其权重由元老院根据其新增贡献审议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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