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这座从战争的创伤与帝权的灰烬中挣扎着喘息的古都,仿佛一锅被置于微火上的水,表面看似平静,内里却已暗流汹涌,气泡在深处破裂,发出只有有心人才能听见的、不祥的咕嘟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气味:尚未散尽的焦糊味、春日新翻泥土的腥气、贵族府邸飘出的昂贵熏香、市井巷陌传来的食物油腻,以及一种无形无质,却无处不在的——欲望与阴谋的气息。
一座位于咸阳北阪,虽侥幸未毁于战火,但朱漆剥落、石兽倾颓的旧魏国风格府邸内,正举行着一场奢靡而压抑的夜宴。主人是前魏国公子,如今的“安陵君”魏咎(代表六国遗老势力)。与会者,多是与他境遇相似的旧贵族,以及少数对“议事院”充满恐惧的秦朝旧勋贵。
觥筹交错,丝竹靡靡,舞女水袖翩跹,但席间众人的脸上,却难见真正的欢愉,只有一种强撑的体面与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惊惶。
“诸公!”魏咎放下酒爵,保养得宜的脸上因酒意和激动而泛红,“那嬴政子婴,引狼入室!楚蛮、汉匪,如今竟堂而皇之入驻帝都!还要搞什么‘议事院’,行什么‘共治’!此乃亡天下之道!是要断送我等贵族最后的立足之地!”
一名原齐国田氏老者颤巍巍道:“安陵君所言极是!若依那‘宪章’,土地需清丈,赋税需透明,爵位不再世袭……我等与那些黔首贱民,还有何区别?祖宗基业,难道就要毁于一旦?”
“绝不能坐以待毙!”一个面色阴鸷的秦朝旧将猛地一拍案几,“必须让这‘议事院’开不成!或者,让它按照我们的意愿来开!”
“如何行事?”有人急切地问。
魏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无非‘威逼利诱’四字!我已派人查清各方可能推举的代表。那些寒门出身的,许以重金、美妾!那些自诩清高的学者,便寻其家族软肋,或以名节相胁!至于楚汉军中那些莽夫,哼,他们不是想要地盘和钱财吗?我们可以‘帮’他们从别处拿到更多,只要他们……在议事时,‘稍微’偏向我们一点。”
他压低了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最重要的是,要让项羽和刘邦明白,支持我们旧贵族,远比跟嬴政搞那套虚的,更符合他们的眼前利益!只要霸王或沛公任何一方动摇,这‘议事院’便是个笑话!”
黑暗中,金银如流水般淌出,承诺与威胁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撒向咸阳的各个角落。
而在另一处相对清简,但聚集了众多百家学者的临时馆驿内,气氛同样热烈,却带着思想的激荡与路径的迷茫。
儒家、法家、道家、墨家、名家、阴阳家……不同服饰、不同气质的学者们争论不休。他们是被“文明火种”和“议事院”的构想吸引而来,渴望一展抱负,将学说变为现实。
但旧势力的触角,同样伸到了这里。
一位颇有声望的儒者可称辕固生,刚刚送走了一位自称是“安陵君门客”的说客。说客留下了沉重的礼盒,并隐晦地暗示,若他能在议事中强调“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的古老秩序,魏咎等贵族将不吝资助他开办天下最大的书院。
辕固生抚摸着那装着美玉和金饼的礼盒,面色挣扎。弘扬儒学,教化万民,是他毕生所求,这需要巨大的资源。而贵族们的支持,似乎是条捷径……但代价呢?
“辕公,不可!”一名年轻的墨家弟子闯了进来,他衣衫简朴,目光却清澈坚定,“那些贵族是想利用吾等之学,为其特权张目!若妥协于此,吾等学问,与助纣为虐何异?墨家兼爱,非为权贵服务!”
另一边,法家与名家的学者也在激烈辩论。法家主张严刑峻法,强化中央,这与旧贵族的地方自治诉求尖锐对立。名家则沉迷于概念辨析,有人被贵族以“提供最佳辩论舞台”为诱饵拉拢。
混乱中,唯有少数如张良、以及一些真正有远见的学者,能保持清醒。张良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对身边的萧何低语:“你看,旧时代的幽灵,最擅长的,便是将理想腐蚀为生意,将原则扭曲为工具。”
萧何拨弄着算盘,记录着各方动态,叹道:“利益动人心啊。好在,陛下送来的‘巴蜀薪火’,给了不少务实者真正的希望。”
楚军和汉军的大营,也并非铁板一块。
龙且的营帐里,就迎来了几位“故楚”贵族的秘密使者。使者们带来了精美的楚地漆器和许诺——若龙且将军能在未来议事中,多为楚地旧族争取权益,他们愿奉上巨资,助将军扩充私兵,并在项羽面前为其美言。
龙且抚摸着冰冷的戟刃,眼神闪烁。他渴望战功,也渴望封地和权力。旧贵族的承诺,听起来很诱人。但他又想起北疆协同作战的快意,以及项羽对那幅寰宇星图的狂热……一时难以抉择。
汉营中,类似的情景也在上演。樊哙、周勃等将领,都或多或少收到了来自不同势力的“馈赠”和游说。有人心动,有人观望,也有人如曹参、灌婴等,更相信萧何与刘邦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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