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隐星沉,骊山北麓的一处隐秘别院笼罩在深秋的寒雾中。别院外围,楚军精锐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火把的光晕在雾气中化作团团昏黄的光斑。院内却只点着寥寥几盏青铜灯,光影在精雕的木格窗上跳动,映出两个对坐的身影。
范增裹着一件厚重的深色皮裘,膝上放着暖炉,看似慵懒地倚在凭几上,一双老眼却如鹰隼般锐利,打量着对面的不速之客。
徐巿,这位东海商会的真正主人,看上去更像一位饱学的儒士,而非锱铢必较的商贾。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打理得一丝不苟,身着素色锦袍,唯一的饰物是腰间一枚温润无瑕的白玉佩。他身后侍立着两名沉默的随从,低眉顺目,气息绵长,显然是高手。
“亚父恕罪,”徐巿的声音平和舒缓,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能安抚人心,“深夜相邀,实因事关重大,不得不谨慎。”
范增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暖炉里的炭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徐先生自海外仙山归来,不去咸阳面见秦王,反倒来我这楚军大营,所为何事?” 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徐巿微微一笑,那笑容高深莫测:“亚父说笑了。徐某乃一介布衣,海外仙山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传闻。今日冒昧来访,是想与亚父,谈一桩…天下人的生意。”
厅外廊下,项庄按剑而立,眉头紧锁。他听不清厅内具体的谈话内容,只能透过窗纸看到两人模糊的身影,以及徐巿偶尔抬手在空气中虚划的动作。一阵寒风吹过,卷起庭中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项庄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总觉得这别院安静得过分,连秋虫都噤了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比面对千军万马更让人心悸。
厅内,徐巿并未直接回答范增的问题,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卷素帛,缓缓在案几上铺开。那不是地图,而是一张极其繁复的图表,上面以精密的笔触绘制着江河、道路、城池,但更引人注目的,是覆盖其上的、用不同颜色标记的网状线路与密密麻麻的注解。
“此乃何物?”范增的目光落在图表上,瞳孔微微收缩。他看到了熟悉的城池关隘,但也看到了许多他从未在意过的细节——各地的粮仓位置、主要商路节点、矿产分布,甚至还有各郡县人口与税赋的粗略估算。
“此乃,‘经济舆图’。”徐巿的指尖轻轻点在图上的一个节点,那里是敖仓,“亚父可知,霸王大军日耗粮草几何?又可知,若关中粮价陡升三倍,纵有百万大军,可能支撑旬月?”
范增沉默不语,但放在暖炉上的手微微顿住。
徐巿的指尖继续移动,划过一道道虚拟的线路:“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然,逐鹿者只见鹿之肥美,却不知,驯养此鹿,需有刍秣。这刍秣,便是钱粮,是盐铁,是布帛,是这天下万物运转流通之根本。”
他的声音依旧平和,但话语内容却石破天惊:“武力可破城,可灭国,然,武力能令商旅通行否?能令工匠劳作否?能令田亩增产否?霸王之神勇,千古无二,然巨鹿之战后,军中亦曾缺粮,士卒面有菜色,亚父应比旁人更清楚其中滋味。”
侍立在徐巿身后的一名随从,始终低垂着眼睑,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耳朵在极其微小的幅度内动着,显然在专注地聆听并记忆着每一句对话。而门外守卫的楚军士兵,虽然听不真切,却能感受到屋内那股足以影响天下走势的凝重气氛,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先生之意是?”范增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
“徐某不才,愿为霸王与亚父,打理这‘刍秣’之事。”徐巿拱手,姿态谦逊,眼神却锐利如刀,“东海商会,别无所长,唯有些许黄白之物,些许舟车之力,些许遍布七国的商铺网络。可助霸王大军,粮秣无忧,兵甲锋利,赏赐及时。”
“代价呢?”范增直截了当。
“不敢言代价。”徐巿微微前倾身体,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只需霸王得天下后,许我徐家,总揽钱粮铸币之权,掌管盐铁漕运之利。如此,徐家方能更好地为天下…为霸王效力。”
饶是范增见惯风浪,此刻心中也不由一震。总揽钱粮铸币,掌管盐铁漕运!这几乎是要掌控新王朝的经济命脉!此等权力,比裂土封王更为可怕,因为它无形,却无处不在。
“徐先生好大的胃口。”范增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
“非是徐某胃口大,”徐巿坦然迎上范增审视的目光,“而是此乃维系庞大帝国运转之必需。散乱则政令不通,专营则效率倍增。徐某愿以此身,承此重担,解霸王与亚父后顾之忧。届时,霸王可专心开疆拓土,亚父可潜心规划天下,而这些琐碎俗务,自有徐某这等俗人打理。”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更具诱惑力的条件:“若亚父应允,徐某可立献黄金万镒,粟米十万石,解霸王当下粮草之困。并且,商会遍布关中的耳目,亦可为楚军提供一切所需情报,包括…咸阳城防之虚实,乃至汉军之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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