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下午五点半的垂云镇,正沉浸在一场盛大而静谧的、属于黄昏的仪式之中。
放学的铃声早已沉寂,但那悠长的尾音似乎还黏在渐冷的空气里,与校园中骤然沸腾又逐渐散去的喧嚣交织,形成一种独特的、季节转换般的韵律。教学楼巨大的影子被西斜的太阳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空旷的操场上,像一只疲倦的巨兽缓缓卧倒,准备迎接夜晚的栖息。
天空是一幅被精心渲染的渐变画卷。
靠近西边山峦的地方,是浓郁得化不开的橘红与金红,层层叠叠,像是有人打翻了盛满熔金的调色盘,炽热的颜色在天际肆意流淌、燃烧。这炽烈渐渐向中天过渡,化为温柔的橘黄、浅杏,最后融入东方那片深邃宁静的宝蓝与靛青。几缕羽毛状的卷云被镶上了耀眼的金边,在高空中缓缓飘移,像神灵漫不经心洒下的、燃烧的丝带。
光线失去了正午的锐利,变得异常柔和而富有质感。它斜斜地穿过光秃的枝桠,在水泥路面上投下清晰而斑驳的树影;它漫过教室的玻璃窗,将室内桌椅的边缘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它抚过每一个匆匆归家或奔向食堂的年轻脸庞,给那些青春的眉眼染上毛茸茸的、蜂蜜般的色泽。
空气清冽,带着初冬傍晚特有的、干爽的寒意。每一次呼吸,都能看见白色的雾气呵出,在斜阳的光柱里袅袅上升,然后消散在渐浓的暮色里。风小了,只剩一丝丝微凉的、几乎感觉不到的流动,卷起地面最后几片顽强的落叶,让它们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告别般的轻响。
高一(15)班的教室里,人群已经散去大半,只留下零星几个还在埋头整理书包或讨论习题的身影。白日里饱满的喧哗褪去后,空间显得格外空旷,空气里漂浮着粉笔灰、纸张和少年人特有气息的混合味道,在斜照进来的金色光线里,那些细小的尘埃像金色的精灵般缓缓起舞。
夏语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收拾东西离开。
他微微侧着身,正和凑在旁边的吴辉强低声讨论着什么。两人的脑袋挨得很近,吴辉强眉飞色舞地比划着,显然在激烈推荐某个“绝佳”的晚餐地点——可能是校外新开的小面馆,也可能是食堂某个窗口传闻中“今日特供”的硬菜。夏语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而略有保留的笑意,听着,偶尔点头或摇头,显然并没有被完全说服。
“所以说,老夏,”吴辉强拍着胸脯,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夏语脸上,“信我!那家的红烧牛腩面,绝了!汤头浓郁,牛肉炖得烂乎,面条筋道……关键是,分量足!保准你吃完浑身暖洋洋,晚上学习都有劲!”
夏语笑着摇摇头,正要开口反驳几句,比如“你上次推荐的那家麻辣烫,我吃完拉了一晚上肚子”之类的——
“嗡……嗡……嗡……”
一阵沉闷而持续的震动声,突兀地从他课桌的抽屉深处传了出来。
那声音并不响亮,但在相对安静的教室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电子设备特有的紧迫感。
夏语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几乎是一种本能反应,他抬起右手,食指竖在唇边,对还在滔滔不绝的吴辉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吴辉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严肃弄得一愣,嘴巴张着,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他眨了眨眼,看着夏语骤然变得专注甚至有些紧张的神色,识趣地闭上了嘴,只是用眼神无声地询问:怎么了?
夏语没有理会他的眼神。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发出震动的抽屉。
他先是飞快地、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教室——还好,剩下的几个同学要么在专心收拾东西,要么在窗口眺望夕阳,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细微动静。班主任王文雄今天似乎没有“突击检查”的兴致,早已不见踪影。
确认安全后,夏语才深吸一口气,动作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将手探进课桌抽屉。
他的手指在书本和文具的缝隙间摸索,很快触碰到那个冰凉坚硬的金属外壳——是他的手机。学校明令禁止学生带手机进教学区,更严禁在课堂上使用。夏语平时严格遵守,只在放学后或紧急情况下才会开机查看。此刻手机突然震动,多半是有要紧事。
他握住手机,用身体和桌面的角度做掩护,将它悄悄拿到了桌面上,放在摊开的课本下面。
屏幕亮着。
不是来电——那样震动模式会不同。而是一条新短信的提示。
发件人显示:东哥。
只有简单的两个字,连标点都带着一股火烧火燎的急切:速来。
下面还有一行更具体,也更让夏语心头一紧的内容:有事相商。
夏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东哥,垂云乐行的老板,他们乐队的“大家长”和最重要的支持者。东哥的脾性夏语很了解——豁达,仗义,经历过大风大浪,平时说话做事总带着一种江湖人的从容和爽快,很少见他用这么简短、这么急切的语气。上次用类似口吻,还是乐队第一次接到校外小型商演,时间地点临时有变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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