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清晨的垂云镇,像是刚从一场深沉的、被寒露浸润的梦境中缓缓苏醒。
天空是那种冬日的、特有的铅灰色,厚重而低垂,仿佛一床巨大的、吸饱了水分的棉被,沉沉地压在远山的轮廓之上。东方天际线处,有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鱼肚白,那是太阳在厚重云层后艰难挣扎的痕迹,微弱却执着地预示着光明的来临。
风停了——或者说,暂时收敛了它夜晚的狂躁,变成了一种低沉的、几乎感觉不到的流动。空气冷得透彻,每一次呼吸,都能看见白色的雾气从口中呵出,在清冷的晨光中缓缓上升、扩散,然后消散在依然昏暗的天色里。地面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覆盖在枯黄的草叶上、光秃的枝桠上、以及校园里那些水泥路面的缝隙间,像是一夜之间,大地悄悄披上了一件缀满水晶的、易碎的纱衣。
实验高中的校园,此刻还沉浸在黎明前最后的静谧中。
早读课的铃声尚未响起,只有零星几个身影在空旷的操场上晨跑,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规律的、近乎仪式感的节奏。教学楼大多还黑着灯,像一群沉睡的巨兽,沉默地蛰伏在渐亮的天光里。只有教师办公楼的几扇窗户,早早地透出了温暖的、橘黄色的光——那是已经到校的老师,在为新一天的工作做准备。
综合楼,三楼东侧。
文学社指导老师杨霄雨的办公室,就位于这条安静走廊的尽头。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从门缝里漏出一线温暖的光,还有隐约的、纸张翻动的沙沙声。那声音很轻,在清晨的寂静中却显得格外清晰,像是时光流逝时最温柔的脚步声。
办公室内,杨霄雨正坐在办公桌前。
她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教案,手里握着一支红笔,正在上面圈画着什么。她的动作很慢,很专注,眉头微微蹙起,显示她正在思考某个教学上的难点。晨光从她身后的窗户透进来——那是一扇朝东的窗,此刻正对着天际那抹越来越亮的鱼肚白——将她的侧影勾勒出一道柔和的、金色的轮廓。
她大约三十出头,留着及肩的微卷长发,今天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外面套着深灰色的呢子外套,看起来既知性又温婉。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不大,但很明亮,闪烁着一种教师特有的、沉静而敏锐的光芒。
墙上的时钟指向六点四十分。
距离早读课开始还有二十分钟。杨霄雨习惯提前到校,利用这清晨最安静的时间备课、批改作业,或者……处理一些社团的事务。
就在她刚在一个句子旁画下一个问号,准备进一步思考时——
“咚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声音很轻,带着一点试探的、小心翼翼的味道,像是怕惊扰了清晨的宁静,也怕打扰了她的工作。
杨霄雨抬起头,看向门口。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个时间,很少有学生来找她。而且,这敲门声……不像是她熟悉的任何一个文学社骨干的风格。
沈辙的敲门声总是干脆利落,两下,停顿,再两下,带着一种理科生特有的节奏感;叶笺的敲门声很轻,但很清晰,像是她校对文字时那种一丝不苟的态度;程砚的敲门声几乎听不见,你总要等上几秒钟,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他才怯生生地推开门……
而这个敲门声……温和,有礼,却带着一种陌生的、略显拘谨的克制。
“请进。”杨霄雨放下笔,坐直身体,声音平和。
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是顾澄。
杨霄雨看到她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真实的惊讶——不是因为顾澄不该出现,而是因为……顾澄此刻的状态。
这个高一的女孩子,文学社的副社长,此刻站在门口,怀里抱着厚厚一摞资料,那些资料用文件夹整齐地夹着,边缘有些磨损,显然是反复翻阅过的痕迹。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色的阴影——那是熬夜的痕迹。但她的眼睛却很亮,亮得有些……执拗,像是燃烧着某种不肯熄灭的火。
她的头发简单地扎成一个低马尾,有几缕碎发挣脱了发绳的束缚,散落在额前和耳侧,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栗色的光泽。她穿着冬季校服外套,拉链一直拉到下巴,围巾有些松散地搭在肩上,整个人看起来……风尘仆仆,却又精神奕奕。
杨霄雨看着她,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她对顾澄的印象,其实不算很深。这个女孩子自从在文学社换届中被选为副社长后,就很少单独来找她。在杨霄雨的记忆里,顾澄总是安静地坐在会议桌旁,认真地听着,记录着,偶尔发言,也总是言简意赅,切中要害。她似乎更擅长幕后工作——协调社员关系,管理社内账目,处理一些琐碎但重要的日常事务。
她不是那种锋芒毕露的类型,不像夏语那样天生带着领导者的光芒,也不像沈辙那样逻辑严密、一针见血,更不像陆逍那样能言善辩、长袖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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