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语窘迫地点了点头。
“其实,不是那样子的。”陈婷轻轻摇头,“你们手上那本校刊,在它变成铅字、散发墨香之前,是什么样子?”
夏语茫然摇头。
“它最开始,是一堆白纸。或者说,在内容被赋予之前,只是一堆冰冷的原材料。”陈婷的声音像重锤敲在夏语心上,“只有当我们把一篇篇稿件、一句句话语、一幅幅插图,一页页排版、校对、设计封面……所有心血印在纸页上,装订成册,捧在手里有了温度,有了分量,它才变成有生命的校刊。”
她目光似乎穿透球场,看到无数个亮灯的文学社办公室夜晚。
“为了这份‘温度’,我们从选稿开始,排版、校对、设计封面、联系印刷厂沟通细节、确认打样、盯着印刷进度、再把成捆校刊搬回来分发……”她语速平缓地罗列每个环节,“这每一步,我都记不清熬了多少夜。你们晚自习复习,我们在抽时间审稿;你们放学回家休息玩耍,我们在抽时间跑印刷厂、核对页码;周末你们享受闲暇,我们在空教室排版到腰酸背痛……”
她声音不高,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每个字都浸透时间重量,沉甸甸落在夏语耳中。他屏住呼吸,想象那些画面:夜晚灯光下伏案校对的身影;周末空旷校园里键盘鼠标的单调声响;抱着沉重打样册奔波的身影……辛苦远超他对“文学社”的想象。
陈婷看着他眼中凝聚的震撼:“日常功课学习,一样不能落下。社团工作只能从私人时间里硬挤出来。日复一日,一期又一期。”她直视夏语,“现在,夏语,加入文学社还只是‘写写作文’而已吗?”
夏语说不出话,只能摇头。他第一次窥见一个无声运转世界的庞大精密一角,维系者就是眼前看似柔弱的学姐和她的社员们。敬佩、惭愧和巨大冲击在他胸腔翻涌。
陈婷目光移向黯淡的晚霞,声音低沉下来,带着苦涩:“就像这一次……我们这期校刊,差点没能按时发出来。”
夏语心头猛跳!他脱口而出:“是因为……稿源?”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愧疚。
陈婷意外地看他一眼,点头:“对,稿源不足。催稿、审稿、退稿再催……整个编辑部焦头烂额。眼看截止日逼近,空白版面越来越多……”她苦笑了一下。
她的目光悠远:“就在我们几乎放弃希望时,陆雪茹……抱着你的稿件冲进了办公室。”陈婷声音注入一丝温度,“我永远记得她当时的眼神。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充满孤注一掷的希冀和……对你近乎盲目的信心。”
夏语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陆雪茹?那个要求严苛到让他抓狂的学姐?小时候一起在弄堂里疯跑的玩伴?她对自己抱有那么大的期待?他脸颊发烫。
“她激动地说:‘社长!稿子!夏语的稿子!数量够了!而且……他的文章写得真好!特别契合这期主题!’”陈婷模仿着陆雪茹变调的嗓音,“那一刻,她捧着的像是一颗能拯救一切的星星。你的稿子,对当时的我们,就是突然出现的救星。”
夏语脸颊烧起来,热流直冲头顶。他从未想过自己那些几乎赌气交上去的文章,竟承载如此沉重的分量和救赎意义。他攥紧了拳头。
陈婷接下来的话像冰水浇熄了他刚升腾起的暖意,带来刺骨震惊。
“稿源解决了,以为能松口气了。”陈婷声音陡然低沉,“可更大的麻烦在后面。印刷费……学校承诺的资金迟迟批不下来。一遍遍催问,答复永远是‘在走流程’、‘再等等’。”她嘴角扯出嘲讽的弧度,“再等下去,所有努力都会成空。”
她停顿很久。晚风凝滞。夏语屏住呼吸。
“……逼不得已,”陈婷声音轻得像叹息,“我跟家里要了钱。”
夏语猛地抬头,眼睛睁到极致,血色瞬间褪尽。跟家里……要钱?垫付校刊印刷费?荒谬!他嘴唇微张,喉咙被扼住般发不出声。颠覆认知的冲击洪流淹没了他!
“啪嗒!”他手里捏着的小石子掉落在地,声音刺耳。
陈婷被惊动,转过头。对上夏语那双因震惊失焦、写满“为什么”的眼睛,她脸上沉重的麻木褪去,变成近乎平静的坦然。
“不用这么看着我。”她唇角微弯,笑容很淡,“这没什么。校刊,”她语气异常坚定,“不只是社团工作。它是我社长托付的责任,是我倾注心血的另一个‘事业’。”
她的目光投向远方,投向那些发黄的旧刊,投向奋战的夜晚。
“我答应过她,只要我还是社长,校刊一期都不能少!即使……越来越多的同学觉得它落伍了。但只要还有一个同学,愿意翻开它,寻找一点共鸣、一点思考,哪怕一点打发时间的乐趣……”她的声音发颤,带着虔诚的信念,“那么,这份校刊就有它必须存在的价值!这份坚持,就值得!”
话音落下,长久的沉默。晚霞燃烧到最浓烈,染红半个天空。篮球场喧闹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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